青萝

作者:白衣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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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秋曜日宜宴饮大吉
      纾若已经起身。今日,东君要在玲珑水阁大宴阿修罗使者,她自然亦要出席。
      几株海棠开的正艳,薄雾浓云,深宫之内,此刻最是慵懒。
      纾若靠在窗棂边,春葱的玉手拨弄着那小盆浮云花。
      屋外传来萍衣的声音:“公主,请沐浴更衣。”
      东府女子极为讲究,沐浴盛装自有一套近乎繁琐的规矩,身为东府公主,更是有青乳红白之说。
      先以宫内碧泉的水洗去身上尘垢,是为“青”,再在后山温泉汤中熏蒸,因汤泉中加有麒麟果,玉芙蓉,七叶白香等名贵药材,水色乳白,故称为“乳”,然后以撒有雪红百合花瓣的水漂洗头发,雪红百合芬芳宜人,又有乌发养颜的功效,便是“红”。而最后的白,则是指洗去身上多余糜香的玉泠泉水了。这四道程序中,每一道都配有专门的密制熏香,可谓极尽奢侈。
      这一番沐浴,便是两个时辰。
      待沐浴完毕,兰衣细心的用白玉梳梳理着她乌黑的长发,萍衣则手捧沉香木首饰盒侍立一旁。
      她的头发养护的极好,宛如墨色丝绸,染上了东府迷蒙的烟雨和忧愁。
      莹润的玉梳,墨缎一般的头发,对镜梳妆的美人。
      彼此映衬,恍若一个古老陈旧的梦,泛黄的记忆,依然美的幽深。
      东府的女子。
      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如此。
      兰衣为纾若梳的发式,看似雅致简单,其实极其难梳。玉色绢花将碧螺般的发髻绾住,兰叶发带飘坠下一点,愈发显出纾若清雅高洁,宛若仙子的气质来。
      萍衣打开首饰盒,从满满一大盒凤钗,珠花,发簪等各色首饰中挑出一副大雪山明月耳珰,一支垂着虹彩珠络的冰玉金步摇。纾若的目光却不由的停在一支碧玉梅花簪上。
      “公主?”萍衣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那支簪子玉质虽好,样式却不甚出奇,不知纾若怎么会对它感兴趣。
      “就用你挑的吧。”纾若温婉一笑。她不过是想起了那夜那个少年送她的碧玉佩。
      再换上一袭月白蝉翼纱衣,水蓝云纹罗裙,束上一条透色的浅蓝流苏腰带。
      一身流动的蓝,宛如最美的梦幻。
      纾若立起身来,婷婷袅袅的走了几步,裙袖轻飘如流云挥洒,长可垂肩的珠络随着她弱风拂柳般的步子微微摇晃,仿佛踏着一池天水,漫天云光。
      兰衣和萍衣都惊叹不已,纾若却只是淡淡一笑。
      她明白,这华美如梦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取悦一场宴,一个人。

      细细的箫瑟合奏拉开奢华宴会的序幕。
      筵席设在玲珑水阁,东域建筑多以精巧见长,玲珑水阁也不例外。临湖而起,分上下两层,曲折婉转,龙香木外饰以精致的竹纹筑成。水阁一面云湖石叠成假山,清冽的泉水飞流而下,竟是一道人工瀑布。阁内兰草幽香,阁外碧竹青葱,愈发显得清爽宜人。
      婷婷玉立宫女含笑掀开细竹长帘,七八个身材高挑的异族青年鱼贯而入。
      当先的一个幻族少年,此次的宣抚使枫澈寒,双眸和发色俱呈深邃的海蓝,俊朗的面容沉静如水,让人一见难忘,气质从容,显然长期身居高位。身后随从亦是英气勃勃,惹得两旁的使女不时偷瞟他们一眼。有一两个阿修罗宗室出身的少年,相貌俊美犹在枫澈寒之上,只是气质却远有不及。
      阿修罗族男子素以容貌清俊,武力超群著称。在东域,前一个名声更是人们关心的焦点。已入席的臣子贵族虽正襟危坐,私下里也不由得暗暗点评。
      枫澈寒对四周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的入座,宾客之间谈笑宴宴,气氛甚是融洽。
      撒花舞姬水袖轻扬,阵阵花雨飘落。
      觥筹交错中,笑声,琴乐飘荡在耳边,糅合着甜美的香气,足以忘却世间一切哀痛。

      “平旭公主驾——到——!”酒过一巡后,帘外,司仪侍从洪亮的唱道。跪坐的大臣纷纷伏下身,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
      东府规矩,唯有东君及东后亲临,大臣才要起身,且东府宴上,身份高贵的女子一般都会特意晚一点到场。枫澈寒等幻族人并不清楚,出于礼貌,也停下箸来,有些消息灵通的听说过平旭公主的名声,目光中倒有几分好奇。
      纾若一身月白水蓝,华衣过处,腰畔佩环叮当作响,宛如一曲风中清歌。
      大臣们头压得低低的,只看见长长的裙摆曳过地面,不惊轻尘。
      幻族来使倒没那么多顾虑,虽不至于无礼,有两个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纾若,还是惊叹着她的美丽。
      这也正是东君想要的效果。
      纾若盈盈走到东君面前,下跪行礼,娇弱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让人心生怜惜。
      东君微微含笑:“若儿免礼。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本王介绍一下,若儿,这是阿修罗王朝的枫澈寒将军,枫将军,这是小女纾若。”
      纾若行完礼转过身来,浅浅一笑,垂目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
      一边说,她一边抬起眼,突然像被电击了一般,怔住了。
      眼前,那个眼眸如海上星辰的少年温柔的笑着,如朗月入怀般沉静。那分明的轮廓,那高挺的鼻梁,那笔直的剑眉,一切都那么熟悉,恰与月夜青萝藤下,那个絮絮叨叨的小偷重合,可他那温雅的面容却又是那么陌生。
      纾若脑子里乱嗡嗡的,稀里糊涂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那少年微笑着,薄唇一开一阖,她也听不清他回了些什么话。
      怎么会是他?
      入座后,纾若心乱如麻,又是惊喜,又是困惑。她偷眼去瞧枫澈寒,不料枫澈寒也正含笑看着她,目光中颇有几分少年心性的得意。
      他的目光在纾若脸上转了转,停留在她精美的衣饰上,纾若心中一慌,垂下头去,暗紫水晶璎珞在乌发间轻轻摇晃,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碎光,如玉盏中琥珀色的美酒,醉人心神。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东君的眼睛,东君啜着酒,眼中星星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枫澈寒低下头,没有人能看见,那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一抹充满理解,充满慨叹,又不免有一丝嘲讽的笑意。他收回目光,举起酒盏,转而对凑过来搭讪的东府大臣微笑。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含着笑,似乎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纾若只是沉默的坐着,看着她铺展在地上的华衣。细小的喜悦与欢欣如温柔的光包围着她,一切笑声,一切琴瑟弹唱都退了下去,权力,斗争,政治,都无关紧要,这华丽的宴会,只是为了成全她与他的再次相逢,这么完美,这么梦幻。她最美的时刻,她与他的在这世上可以承认的相逢。月夜下的邂逅,她与他,与自己的心意如淘气的孩子不知疲倦的彼此躲闪,终于在这天光下,在众人的目光中掀去一切羞涩的掩饰。
      她舒出一口气,任凭自己的心,在柔美的丝竹声中渐渐沉下去,沉下去……

      夜已深,纾若坐在青萝藤下的秋千上,满心担忧,不知所等的人会不会来。
      她摸了摸怀里的檀香木匣,里面用冰封住了几枝青萝花。
      为什么以宣抚使之尊,却要半夜潜入御苑偷青萝花呢?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那种爱花的人啊。说是要送人,却是送给谁呢?
      脑海中又出现枫澈寒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眸。
      是送给他心爱的女孩吗?
      纾若突然一颤,寒意仿佛瞬间透入薄薄的衣衫——对了,一定就是阿修罗王的女儿吧!传言中,那倾国倾城的少女。
      是了,他不是从小被阿修罗王收养吗?那他一定见过她,那样的美丽,也许足以让他一见倾心吧。
      这样的事,在纾若身上已发生太多,她早已习惯了那些翩翩少年初见她时的惊艳与仰慕。片刻前还意气风发,谈笑飞扬,转眼已痴痴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一直以来,她高傲的站在云端,怜悯着他人的爱慕。此刻,她却真切的感到了那种折磨人的不安。
      也许才一小会儿,可纾若觉得每一分夜色都漫长的难以忍受。
      “噗嗵。”她循声望去,顿时一脸欣喜。但她又立刻为自己的心情羞涩起来,极力掩饰着。
      “喂,你还真的来了啊!刚才我还在想,不知道你会不会来呢。”枫澈寒趴在墙头,依然是初见时的样子。他看了看四周,敏捷的跳了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坐在树上,瞅着纾若,突然嘴角微扬,“那天看到你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做梦也没想到你居然是东府公主。我还说了那么多蠢话,呵呵,回去说给别人听,一定会被笑死。”
      “不,不要!”原本羞涩的低着头的纾若闻言突然惊惶起来,“不要和别人说,我,我……”
      “啊!反应这么大?”枫澈寒恍悟,试探着问,“我听说,东府女子礼教很严,是不是因为这个?那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其实也没什么,我们那天夜里不过是碰巧遇到而已……”他的话似乎颇有深意,聪慧如纾若本应听出来,只是平静下来的她还沉浸在小小的失落中——他居然想到去告诉别人,这本是他和她之间的秘密,他似乎却并不这么想。
      纾若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下来,她低下头,一丝丝乌发轻轻荡着,楚楚可怜,似乎随时会坠下泪来。
      枫澈寒心中暗暗叫苦,他最害怕的就是女孩子的眼泪,连忙岔开话题:“咳咳,你的头发很好看,嗯,真的很好看。”
      纾若听到这再笨拙不过的安慰,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没有看枫澈寒,只小声说:“好看不好看,你怎么知道?你连花开没开都弄不清。”
      “对了,那天宴上,你的样子,也让我很吃惊呢。”想起那他沉静文雅的举止,纾若不禁微笑。
      “呵呵,过奖。其实我也不喜欢装成那个样子,不过皇子殿下也说过,正式场合下这些礼仪还是很重要的。不过,你们东域的规矩还真多。那些大臣,话也不敢多说,路也不敢多走,跟木头似的。还有你父王派来的侍从,一见我就拜,开口闭口‘恭请阿修罗王朝宣抚使,海郁寒水城城主枫澈寒大人’你说,搞成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枫澈寒说罢,痛心疾首的拍了拍青萝,把叶子震得纷纷往下掉。
      “这……难道你们不是这样的吗?”纾若一怔。
      “嗯,王朝的礼法可不像你们东域这么繁杂。而且,王也不喜欢。王说,礼法虽然重要,却不该因礼法束缚本性。你知道吗?我和皇子小时候还打过架呢,那时候,可不讲什么礼法,照他的鼻子就是一拳……”
      “啊!你还打人啊!”纾若一惊,“他是皇子啊!”
      “打架的时候,谁管这些啊!不过他比我大,小时候我一直打不过他,现在嘛。”枫澈寒叹了口气,分明一脸的遗憾,“都已经是大人了,不能打他了,可惜。”
      她沉默了一阵,摸出木匣道:“这是你要的东西。”她看了一眼伸手欲接的枫澈寒,又道,“那天你说,是用来送人的,是女孩子吗?她一定很美很温柔吧”说完,她鼓起勇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枫澈寒。
      “切,她才不温柔呢。”没注意纾若眼神的含义,枫澈寒撇撇嘴,“我这次出来前,那个死丫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要我给她偷御苑里的青萝花,不然就掐死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告诉她这些的,害得我半夜做贼。”
      “这样啊。”听枫澈寒的评价不似她想象中那样,纾若松了一口气,可那亲昵的口气还是让她生出小小的嫉妒。
      东府女子礼教极严,这些男女间的爱恋,未嫁女子连听都难得听说,纾若只是觉得,男女之间的情愫总应温柔缠绵,却不曾料想,还有人这样恶狠狠的谈论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
      “……你说的是阿修罗王的女儿吗,我听说过她的,好像很美……”犹豫了半晌,纾若又开口。
      “是吗?别人都这么说。”枫澈寒不以为意,“外面的人看见的都不是真的,她和我一样,在正式场合看起来很像个人样,可实际上,难缠的很。小时候我和他哥哥出去骑马,她也要跟去,那时她才一丁点大,怎么行?可不带她去,她就哭,急了还咬我,像小狗一样。”
      “骑马,女子也能骑马?”纾若又被震撼了。
      “嗯,王族成员,不论男女都要学习骑射,剑术,幻术,谋略……反正阿修罗族人寿命长,学点东西打发时间也好。”
      原来,外面还有这样的世界。无拘无束,女孩子也可以骑马射箭,肆无忌惮的大笑……
      纾若沉默了,只听见宫苑内,微弱的鸟鸣声。沉沉的墨色堆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枫澈寒也停下来,默默注视着她,眼神渐渐深了起来,露出一丝怜悯,半晌,他问:“你没骑过马?没见过外面的样子吗?”
      纾若低下头:“我,我……没有。我一直住在宫里,只是偶尔随父亲外出……”
      枫澈寒也不再说话,只是偏过头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神气。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难得你这么好心帮了我,总得报答一下。”说着,就一把拉起纾若。
      “你干什么?快放手!”纾若本能的后退,枫澈寒压低嗓子:“嘘!别出声,我带你出去玩。”
      “你……”话未说完,纾若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拉上了墙头。
      “东都其实很好玩,我知道今天晚上有个地方有灯会。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枫澈寒回过头来灿然一笑,拉着她跳了下去。
      穿过一重重宫苑,她稀里糊涂的跟着枫澈寒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仿佛永远不会停。
      宫内灰暗清冷的夜色渐渐后退,她看见前方临湖璀璨的灯火,跳动着,闪烁着……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风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恍惚中记起父王常吟的句子,纾若的眼前一片绚烂如梦的光影流转。
      盈盈笑语殷勤,热闹的夜色中,不时有顽童提着灯笼尖叫着追逐而去,热腾腾的包子香扑鼻而来,各色起劲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她满心惊奇的睁大眼睛,手被紧紧的握着,那个眼眸如海上星辰的少年拉着她的手奔跑着,吹着唿哨,回头对她笑着,笑容灿如朝阳……

      夜很深了,兰衣被门轻轻的响声惊醒,披上衫子,迷迷糊糊的起身一看,许是风吧。
      纾若已经睡着了,嘴角依稀残留着一抹甜蜜的笑。

      御苑内一片寂静,风羽鸟咕咕的低声鸣叫着,陷入沉沉睡梦。
      东府宫禁外,火树银花中,一个幻族少年向那些讨钱的小乞丐散完最后一枚铜钱,拍了拍空空如也的钱袋。他满不在乎的吹着口哨,踩着一地人散后的碎纸,开心的负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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