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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最的新生
阿最刚走出监狱的门,一株株婀娜的柳树立即映入眼帘。
大概是一个月前了,阿最趁着望风的交班空隙,悄悄爬上一座高丘,眺望墙外的世界。那时,河对岸的堤还是灰灰的一长痕,寸草未生,毫无生机,远方的原野更像是一堵抹着劣质石灰的墙面,光秃秃的。
才一个月而已,灰墙就裂开了,裂纹是嫩绿色的,一棵棵柳树,正向四周伸展它们的枝条,朝气蓬勃的柳枝将坚实的灰墙撑破,宣告春天的正式到来。
春天,预示着新生,也让阿最回想起他刚来到这里。
阿最出生在遥远而寒冷的北方,他的父母去世的早,七岁那年他跟着叔叔搭乘火车,颠簸了五天四夜后抵达这里,不知不觉中一晃已经是十二年。
阿最的叔叔几乎没有过一份正经像样的工作,他好吃懒作,又沉迷酗酒赌博,闹事打架更是家常便饭,依靠结交的众多狐朋狗友,横行霸道。
他还经常邀请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到家中,好饭好菜的盛情招待,拜师,虔诚的向他们讨教赌博的手艺和必胜的秘诀。然而叔叔赌钱的本事,从来不见起色,最后迫于生计的叔叔搬家到西南片区,和那帮不干不净的人搭上线,成为其中的一环。
叔叔并不直接参与他们的事,他负责建立关系,即所谓的线人,把钱偷偷送给警察,再将警局的内幕消息递给他们。叔叔不仅一次在阿最面前炫耀,他和警察的头头们如何如何称兄道弟,在他们面前如何有脸面,受重用。
阿最的叔叔死在两年半前,那是一个雪夜。阿最记得叔叔一大早就出门了,那天风刮得很紧,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据有经验的老人们讲,夜间滴水成冰,会冷得厉害,能把手指头冻掉一两根。阿最于是灌满两个热水袋,一个自己抱着,一个塞进叔叔的被窝。
阿最的叔叔一夜未归。
当有人发现他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已经死了。是冻死,浑身冻得发硬,胳膊都弯曲不了,衣裳被抓破,露出胸前肌肤。他躺在自己的汽车旁,应该是喝醉了酒后,他想开车回家,然而一脚踩滑,摔在雪地里,再不能起身。
叔叔死后,阿最拒绝了鱼婆的邀请,投靠了疤十三,疤十三和叔叔颇有所谓的交情,阿最跟着他一干就是一年,直到去年四月,疤十三被捕。
出狱前,阿最有过短暂挣扎,到底是重回家乡,还是选择在别处扎根重生,两个想法势均力敌,打得难解难分。可这满眼乱舞的春意,尤其是这一条条强烈而鲜艳的绿意顿时使比赛的天平失去平衡,完全偏向留下的那一边。那点关于回乡的想法,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多年的生活,早已是他乡变故乡,那一丝丝关于北方的记忆模糊不清,那里,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回去,依然孤独。
而且他对这座城市已经有了感情,如果可能,他愿意继续生活在这里,以另一种方式生活,平常人的方式。
阿最松开手,包硬硬地栽在地上,阿最站定,仰头,伸直双臂,就像一只出了困笼的囚鸟,恰好空中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身姿轻盈地飞过。
阿最正闭眼享受着这份自由,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没人。”
阿最转身,看见一个两鬓苍苍的老头正在聚精会神地刻着木偶。
老头没有抬头,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每一人出来,都是这个模样,鬼鬼祟祟地缩在门边,紧张地四处张望,害怕仇家拦截报复。”
阿最带着骄傲的语气:“我不是。我只是在庆祝自由,迎接新的生活。”
阿最提起包,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没有迟疑,大步往前行。
阿最想起了他刚来到这座城的那一天,那天他七岁,他的叔叔牵着及腰高的他,火车门打开,两人一起踏上站台,叔叔拍着阿最的头顶,说道:“侄,以后我们就要在这开始新生活了。”
而今天,对于阿最而言,也是新生活的开始。
阿最来到了一处广场,喧嚣的人潮在身旁流淌。广场非常热闹,到处都是叫卖各式小货品的摊贩的吆喝声,两旁是别致风格的欧式建筑,耳边响着达达铃声的电车,笑如灿阳的卖花小姑娘手捧着娇艳如其灿烂脸颊的芬芳玫瑰。十几个警察,荷枪实弹地在巡逻。
阿最想起八岁的一天,那天阿最在广场上玩闹,叔叔忽然拉着阿最的手,慌慌张张地躲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叔叔嘱咐他,记住,穿那种衣服的人是警察,你以后躲警察远点。
收起回忆,阿最大步前进,来到警察身边。巡逻的警察疑惑地看着,一个少年总在他眼前转来转去。
阿最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处岔路,他看到路边竖着一块的牌子:东南区与西南区界。
阿最停下,他想起十二岁的那天,叔叔喝得酩酊大醉,阿最的个子已经到了叔叔的下颌,阿最扶着叔叔,叔叔醉醺醺地:“小子,叔叔找了件好活,只是你以后不能随便跑出东南区。”
因而在很长的时间里,阿最的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定,束缚在银夏路旁的那片破败的筒子楼中。因而阿最小时候眼中,永远竖立着一根根看不清摸不到踪迹的隐形铁栏杆。阿最时常坐在古宅群落最高的屋顶,那是叔叔允许他活动边缘的最高建筑,双脚踩在鱼鳞般密密的黛瓦上,眺望着西边瑰红壮丽的日落。阿最拿起口琴,只能看着音乐代他飞过。
阿最高高提起腿,就当着牌子,一大步,跨了过去。阿最的目的是西南区郊区,那里有一栋独立的小房子。
阿最站在院子前,想起叔叔买下这栋房子的那一天。
叔叔和比他还要高一些的阿最,并排站在院子外。叔叔说,世道不安稳,快十年了,叔叔终于挣了块落脚的地。
阿最走进院子,开锁推门,阿最看见屋里一片狼藉,阿最耸肩:“叔,这是我唯一赞同你的一次,这块地的确不怎么安稳,得重新找个地方住了。”
阿最进入卧室,卧室同样被翻得乱七八糟,衣柜门半粘在柜身上,摇摇摆摆,随时会掉下。阿最使劲推走衣柜,跪下,撬开一块地板,从里面拿出一块金表,一沓钱,一把枪,还有一袋子弹。
阿最蹲着,端详着枪:“老伙计,我已经坐过牢,还了债,算是和从前彻底划清界限。从此以后,我会改头换面,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但我还是会带着你的,只是你再无用武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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