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上月

　　池砚毫无防备地被他推了个趔趄，稳住身形后才反应过来是闻玦救了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两个黑衣蒙面人身上，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只是个文官，朝堂上拌嘴还没怕过谁，可打架却是真的不擅长。幼时虽然习过武，可那也是六岁之前的事了，这会儿只能眼看着闻玦狼狈地应对，完全帮不上忙。
　　来人的目标显然是闻玦，收拾池砚不过是顺便，此刻只专心围攻闻玦一人，把池砚晾在了一旁。
　　心念微动间，池砚已经作出了决定——是他把闻玦带出来的，断不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生在皇宫，又是太子，闻玦的功夫自然不差，扯过大厅里挂着红纱的灯柱充作武器就跟对方过起了招。
　　然而他毕竟年纪尚轻，习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未经历过这等生死场面，以一对二明显太过吃力，不多时衣衫就被划破了好几道，剑刃上也开始出现血迹。
　　池砚暗自着急，怎么还不出来。

　　身份使然，闻玦每次出宫虽然不会遭到阻拦，但必定都会有暗卫跟随，人数不多，若非遇到危险不会随意现身。
　　在东宫四年，池砚偶然间瞧见过一回。他们每次都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腰间垂着的黝黑令牌却做不了假。
　　燕云卫，只听命于历代帝王。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令牌的时候，刚刚过完六岁生辰。

　　闻玦自然知道有人暗中保护，故才只身一人冲上去，那种有恃无恐的劲头倒也使他不至于彻底落败。
　　眼看着三人纠缠了半天，援手却始终没有赶来，随着闻玦衣服上的破口越来越多，池砚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恐生变故”四个字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寒光忽然从闻玦背后一闪而至，直取后心口。池砚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扑了过去。
　　利器穿透皮肉的瞬间，池砚第一个反应竟是庆幸受伤的不是闻玦，第二反应才是疼。
　　“殿下——”被拖住大半天的暗卫终于解决掉对手，一进来就看见这一幕，手中的剑吓得差点都扔了出去。
　　随手解决掉那两个打算逃跑的黑衣人，两名暗卫急忙单膝跪在闻玦面前：“属下来迟了，还请殿下恕罪！”
　　“池砚……池砚！”闻玦扶着软倒在他怀里的人跪坐在地上，声音颤抖到有些变调：“别跪了！你们看不见他受伤了吗！”
　　暗卫这才起身上前查看池砚的伤情，封住周围几个大穴后如实禀报：“未伤及要害，但最好快些处理，失血过多怕是会麻烦。”
　　闻玦二话不说，抱起人就向外走。鲜血染了他大半个袖子，顺着金丝线渗进内衫，烫得少年眼眶通红。
　　池砚在他怀里咳嗽了两声，擦掉嘴角的血沫，略显狼狈地笑了一下，“没事，死不了”
　　闻玦气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咬牙切齿道：“对，祸害遗千年，你肯定死不了。”
　　池砚笑了一下，难得没有还嘴。

　　一路上，闻玦说什么也不肯把怀里的人交给暗卫，紧赶慢赶地回到东宫，太医已经提前接到消息，早早地在门口侯着了。
　　正如影卫所说，那一剑刺在了池砚后肩，所幸没有伤到肺，但总归是受了不轻的伤，此番又是止血又是上药包扎，直到月上中天，殿内才重新安静下来。
　　闻玦不放心，直接将人安排在了自己的寝殿里，床被池砚占了，他就在床边守着，还把伺候的下人通通赶了出去。
　　池砚从刚才包扎时就已经陷入了昏睡。他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脸上没了平日里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反倒让人有些不适应了。
　　这个人好像天生就该受万人瞩目。

　　入夏后的虫鸣此起彼伏，吵闹不休，微风轻轻拂动床帘，卷走几分殿内的燥热。
　　闻玦托着腮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视线没有片刻离开过床上的人，毫无睡意。
　　受伤的明明是池砚，可他竟然觉得疼。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要离开他了。
　　上次出现这种感觉，是他养了很久的狐狸被剥去皮毛，鲜血淋漓地送到他面前时。
　　后来查明是宫里一个被遗忘很久的妃子干的，又安排人趁夜挂在了他寝殿门口。皇帝震怒，下令处死在那名妃子所住寝宫里的所有人，包括主事者本人。

　　闻玦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愣怔。
　　他身上的小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衣服也换成了干净的。
　　可他还记得池砚的血沾在手上的感觉，如同岩浆一样滚烫，从指尖翻腾到心口，直到现在还未平息。
　　少年再次望向陷入昏睡的人，眼底的波澜不惊终于褪去，脸上浮现出几分茫然。

　　后半夜的时候，池砚发起了高烧，幸好太医提前叮嘱过，闻玦并未惊慌，拧了湿帕子敷在他额上，隔上片刻就换一次，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一整夜。

　　池砚醒过来的时候烧已经退尽了，身上除了乏力，剩下的就只有伤口处传来的疼痛。
　　闻玦正和衣靠在床边打盹，额前的碎发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眼皮下方有些许青黑。
　　池砚抬了抬手，刚好扯动了伤口，脸色跟着一白。他还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小时候磕到碰到都能干嚎半天，这会儿却愣是忍住没出声。
　　回忆起昨夜的惊险，池砚的目光猛地转向靠在床边打盹的闻玦，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他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
　　幸好闻玦没事，不然这回可真是亏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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