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似锦

　　中元节那天，我在阴间见到一个小鬼，这小鬼身上沾着阳气。我把她从街边的摊子上拎出来，这才发觉，面前的是个人。
　　七月半鬼门开，误入阴间的人不在少数，若是被嗜血的鬼遇上了，便会抓去生吃。
　　这小孩身上半阴半阳，混迹在一群鬼当中，看她的神色仿佛只是在逛一个寻常的夜市。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故意说得凶巴巴的，配合那天我的换的络腮胡大汉的形象，感觉能把她吓哭。
　　“知道，是阴间。”她直接忽略我的样貌。
　　“你不怕鬼？”
　　“我从小就能见到鬼，见的多了就不怕了。”
　　这可真是稀奇。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罢。”
　　她一偏头，“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我正觉得好笑，前面又出现一个人，不料她一见那人，吓得躲在我身后。
　　“巫雨，又乱跑了。”来人我是认识的，是一个水平还可以的巫师，在世数十载，解决了我鬼界的多少厉鬼。
　　他向我点头致意，“叨扰了，我这小徒弟无意闯入，见谅。”
　　他招手，那名为巫雨的小孩磨蹭着过去，师徒二人顺着来路离去。

　　后来再去找她时，我换了副皮相，变成少年郎的样子。
　　我蹲在门外，听见她那师父对她说，巫雨，你是天生的巫，可惜是女儿身，不然也…唉，不过能为皇上分忧，也是你的福气。
　　“呀！”我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转头一看，是个端着茶盘的小姑娘。原本躲在柱子后的我只好走出来，对着小姑娘皮笑肉不笑。
　　巫雨的师父刚离开，我便进屋去找她。她没有认出我，见了我也不诧异，看来真是见得多了，只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存在。
　　“你不是鬼吗，为什么别人也看得见你？”
　　我该如何向她解释阴间的种种？思来想去，挑了个最简明的理由糊弄过去，我道，“你可知黑白无常？专门给人领路的，我就是其中一个。”
　　“黑白无常我见过的，不是你这个样子。”
　　“鬼是没有固定的模样的。”我告诉她，“那天你在阴间遇到的那个也是我，你看，今日我不是又变了个样子。”
　　“咦，那你今日是来找我的吗？你为何要来找我？”
　　是啊，为什么呢。
　　我笑道，“阴间太无聊，我见你有趣，想和你做个朋友。”
　　她不再追问，索性叫我无常。
　　此后我常去找她，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那个体弱多病的皇帝宋延身边，驱赶开一些烦人的小鬼。
　　得空的时候我就给她说我最近的见闻，她困在这深墙之内，对于外界甚为向往。她对我说起她的身世，讲述她受尽磨难的少时，后来遇上了师父，他说她天资甚好，收她为关门弟子，替她寻了一块玉，用以护身。
　　说起来宋延在这方面和她师父是一样的，起初他给她一块上好的昆山玉，那玉没撑多久便碎了。
　　也难怪，觊觎他这个位子的人多了去了，时不时便有人害他，而无论是巫术 还是下毒，都被祭司用咒引到巫雨身上，她不惧这些阴毒的东西。而在她之前缓冲的，是她佩的玉。玉石集山川之精气，可以通灵，消灾降福，逢凶化吉。
　　宋延也不介意，碎了一块便又去找一块，以他的能力，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时间渐长，我却品出一丝不对劲来，这宋延怕不是看上了巫雨，不然为何拴她在身旁，他又不是真心想让她做个工具。
　　然而人间的事总是太过复杂，宋延一生只娶了一个人，是他的表妹。那时我想，是我看错了吧。

　　后来宋延死了，大渝不复存在，巫雨和她师父一道云游。我陪在她身边，直至她也离去。
　　不曾想二十年后，又是一个中元节，我又在阴间见到她。她不是前世的模样，但那双眼依旧如故，一阴一阳，见人见鬼。
　　我的皮相还未更换，她认出我，招手道，“无常！”
　　我诧异，人死后一碗孟婆汤喝下，哪里还记得前世的故事？
　　“你是…巫雨？”
　　“现在不叫这个名字啦。不给你叫习惯了，也可以吧。”她说，“恍惚间，以为自己过的还是上辈子。”
　　那回相逢甚短，往后每一次，我都去查生死簿，找到她的去处。她始终记得事情，也始终摆脱不了最初的命盘。
　　她随我四处游历，名曰增长阅历，顺便蹭吃蹭喝，后来不知怎的想要定下来。
　　记不清是多少次轮回后的上元灯节，她喝了酒，倚在窗边，“无常，你活了这么久，有没有一个忘不掉的人？”
　　我果然是看错了，红尘嚣嚣，放不下的是她。
　　她在店里看世间人来人往，我依旧漂泊，偶尔去找她。宋延不在，我便代替他给她送玉。
　　带人去她店里时，那人叫我的化名，她也跟着叫，渐渐的也就忘了“无常”这个名字。
　　其实她不知道，我的真名叫“烛烨”，生在最黑暗的地方，却向往光明。

　　遇到宋延是个意外，我本跟着一群盗墓贼凑热闹，谁知进到墓里那群人都被吓得屁滚尿流，我上前去看，看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宋延，坐在一堆玉片旁边。帝王阳气极盛，成鬼也是稀罕的事情，何况他还存了真身。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先开了，“我，记得你。”
　　“啊。”我道，“我也记得你。”
　　“这是什么时候了，我在哪里？”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算了一下，“大概已经过了三千年了吧，你在墓里。”
　　宋延一惊，“我还活着！？”
　　啧，睡傻了。
　　“你成鬼了，大概也算是比较稀罕的那种鬼。”
　　我将他带至我的住处，花了数日才给他说清楚当下的事，好在他悟性不错，也能装得像个现代人。
　　他身上寒气极重，我叮嘱他注意掩盖气息，不要被人察觉。
　　一切安排妥当，我称认识一个朋友，能透过眼睛看到前世的事情，问他想不想听听故人的后来，他应下，穿上我替他找的装束，循着我指的路，一路向南，去到那个风景如画的古村。

　　他二人相遇，以后便与我再无关了。
　　我只愿巫雨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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