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蓉

　　“快点快点，粉猪你要最后一名了！”
　　沈傲穿着粉色的线衫，大口吃着满带尘土的空气，血腥味从喉咙里蔓延开来。
　　终于，她拖着不听使唤的双脚跨过终点线，叉着腰，小眼睛瞪着草坪中央一个短腿的男生。
　　如果损人也算鼓励的话，沈傲宁可这个鼓励永远不要被她听到。如果非要加个期限，她希望是，生生世世。
　　一年一度的校运会仍在激烈地进行着，沈傲双手抱着膝盖坐在草坪上，心里咒骂着小短腿。
　　一想到自己刚刚的窘态可能会被暗恋对象看到，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何遗瞅着草坪上这个女生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最后变成了猪肝紫，而且动不动就拔一坨青草，他坚信——这头”粉猪”一定是把脑子跑坏了。
　　百米短跑比赛的成绩很快公布出来，众望所归，沈傲成功垫底。她自嘲地咧了咧嘴，彼时她已经逃回了教室。
　　毕竟自己生的人高马大，是个人都会产生自己四肢发达的错觉，所以班主任凭直觉选了她这个运动废柴也能理解。要不是班主任指定自己报名，就是给她一百万，她都不愿意。但是，如果是一个亿的话，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可能她就跑第一了。
　　沈傲无奈地翻了翻刚出炉的言情小说，沉浸在浪漫的武侠世界中，试图逃避现实的折磨。
　　“报告老师，沈傲偷看言情小说！”
　　这一声惊的沈傲像兔子般跳了起来，慌乱中塞杂志时她撞到了手背，疼得泪花在眼眶打转。
　　市北高中规定，在校期间不得私自看与学习无关的杂志，一经发现，后果严重。
　　她转头一看，一个男生正捏着鼻子，掐着嗓子用学习委员的腔调吓唬她。看到她疼得龇牙咧嘴的丑态，他笑得身体都变了形。男生有着小麦色的黝黑肌肤，一口贝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两个迷人的酒窝精巧得嵌在他的嘴角，健硕的小腿上排布着浓密的腿毛，与校服格格不入。
　　他叫何遗，是初一1班的体育委员。
　　为期三天的运动会成了全校师生的福利，沈傲也趁此机会悄悄围观暗恋对象的跳远比赛，在对方跳出完美距离后欢呼雀跃。直到，这个完美距离被何遗那双小短腿彻底超越。
　　“腿粗就是爆发力强，跟个大猩猩似的，人猿何遗！”
　　沈傲在心里不屑地发起吐槽三连。
　　隔着高矮参差的人群，两人四目相对。
　　女生瞪着眼睛气的两腮鼓鼓，男生昂着脑袋笑的肆无忌惮。
　　哨声重新响起，两人的视线也被起伏的观众错开。
　　沈傲参与的铅球和短跑项目初赛垫底，与复赛完美地擦肩而过。反观何遗，凭借出色的发挥，为班级加了整整二十分。这样的成绩，即便是放到年级里，也是屈指可数的。
　　沈傲皱着眉头，目送他在全班同学崇拜的目光中抱回了一堆奖品。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显然，在竞技运动上，不存在的。
　　一连郁闷了几天，沈傲的沉默寡言终于让某个人察觉到了。但这个人，却不是坐在身后的小短腿何遗。
　　而是，前桌的戴刚。
　　这日，趁着课间休息的空隙，戴刚不由分说就往自己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碧绿的翡翠一如窗外生机勃勃的爬山虎，苍翠欲滴。
　　清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乱了沈傲的心。她下意识地转身向何遗求助，对方却满脸不悦。
　　“他喜欢你，这都不懂，笨蛋！”
　　何遗简单直白的话语就像98年地震，地震什么样？请自行百度。
　　现在，这地震就在沈傲的大脑里，切切实实发生了。
　　沈傲不明白，喜欢两个字，为什么能从何遗嘴里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自己却因别人的喜欢，一下午愣是没听进去一节课，不对，是一个字。
　　唯一听见的，就是放学时的钟声。
　　青春期的我们，总是那么青涩，青涩地得连拒绝都不会。
　　夕阳下，沈傲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直到某只小短腿一脚踩掉了影子的头。
　　那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很久。而她不知道，有个少年透过自行车的反光镜，也看了她很久。
　　这之后，沈傲和戴刚进入了心照不宣地冷战时期，何遗毫无疑问地成了这场青春闹剧的炮灰。很长时间内，他都充当着沈傲明面上的暗恋对象，成了拒绝戴刚强有力的借口。
　　因为自己嘴贱捅破了窗户纸，何遗也只好吃瘪。看着每次转过来没话找话的那张脸，他无奈地配合着对方拙劣的演技，这无奈，就像自己每张数学卷最后一题，只能写一个解字，关键自己还知道答案！！！
　　尬演了一个礼拜后，戴刚也受不了了。
　　别说是戴刚，连沈傲自己都演不下去了。
　　只要何遗一笑，那洁白的牙齿就让她出戏，谁让自己每天都用黑人牙膏。
　　三人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和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直到很久以后，何遗才知道，他的心再也不可能回不到过去。
　　“哟，你这够抠门的啊！配合你那么久，也不对我这战友涌泉相报？不多，我不贪心，给我两粒龙眼呗！你看你这一大袋的，吃不了多浪费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前座的女人吞了一口龙眼，满足地伸个懒腰，支着头欣赏自己的作文。
　　“果然动物的嗅觉是最敏锐的，黑猩猩平时老欺负我，这次也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沈傲心念一转，一口气将剩下的二十粒龙眼都吃光了。
　　何遗眼看着她将自己的欲望一口一口吞下了肚子，最后，只剩下一堆空壳。
　　“以后老子再帮这娘们，就让老子流血而亡！”
　　他从心底喷出这么一句毒誓，这毒誓立马应验了，只是报在了沈傲身上。
　　由于吃了太多龙眼，沈傲一时上火，流了一地鼻血，还蹭到了他的课桌上。
　　沈傲鼻子里插着纸卷的怂样，让自己偷偷笑了一下午，以至于往后的岁月他再也没有这么开怀笑过。
　　虽然被眼前这个男人嘲笑，但是沈傲却不以为意。因为在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男人值得自己在意——他的暗恋对象，陈城。
　　陈城是大自己一届的学长，也是上一届学生会主席。他成功活成了父母眼里的别人家的小孩，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还是体育委员。
　　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不知装饰了多少女孩少年时的绮梦。
　　也许，每一个女孩年轻的时候，都有一个王子梦。那个王子的长相也许各不相同，但是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爱好——打篮球。
　　少女的暗恋如同藤萝爬满心头，沈傲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她只知道自己喜欢看他，喜欢看他打篮球，喜欢看他吃饭，甚至喜欢看他跑步时狰狞的脸庞。
　　只要有陈诚出现的地方，时间就仿佛凝固了一般，她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看向对方的眼神，是多么炽热。
　　她想起物理老师关于相对论的解释：“坐在一个茶壶旁边，时间就很漫长。而坐在一个美女旁边，时间就变得短暂起来。”
　　此刻，在陈城的身旁，她竟觉得时间如此短暂，恨不能按下暂停。
　　可她却不知道，在陈城的眼里，她就像一个茶壶，还是烧开的茶壶，噗噗作响，让人不胜其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流行起打香烟豆的游戏。香烟豆，以其豆味如香烟而闻名，是镇子常见的植物。
　　削一根细的竹子，竹竿作为枪筒，从香烟豆树上摘取形似黄豆的香烟豆，然后塞入竹竿，用一根筷子插入竹竿，然后就能发出“噼啪”的响声，就像低配版的手枪。
　　给自己喜欢的男神送手制版竹竿，一度成了学校女孩追求男神的标配。
　　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学校后山的竹林里长了很多细小的竹子，特别适合做枪筒。很多男生便趋之若鹜，后山的竹子瞬间便遭到了毒手。
　　消息传到教导主任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悠闲地品着竹叶青。不只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生气，他当即拍碎了一张桌子。
　　然而，教导主任的怒火似乎并未烧尽男生们的激情，后山的竹林仍旧时有偷窃。
　　七月初七，沈傲也想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给自己心中的男神送上自己的心意。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竹子，这件事便搁置下来。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初六，自眼瞅着自己即将错失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沈傲决定铤而走险。
　　这天晚上，她故意申请调换了卫生打扫的时间，将自己调到了今天。打扫完教室卫生后，教室已空无一人，学校里的人也寥寥无几。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后门的长廊，冲向后山，直捣竹林。
　　“你疯啦！”
　　男人吼道：“被教导主任发现后果很严重！”
　　沈傲心里一惊，转头望去，一双洁白的贝齿闪闪发光。
　　“要你管”
　　她打心眼里笃定对方又想捉弄自己，一想到对方可能会破坏自己的人生大计就没好气。
　　突然一束强光射过来，沈傲被何遗推了一个趔趄。
　　“快走！”
　　她还来不及细问，教导主任的声音便飘了过来：“跑，还给我跑，说了多少遍都当耳旁风，今天别让我逮到......”
　　本能的恐惧让她像一只耗子飞速溜回了教室，跑出校门的时候，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细竹。
　　七月初七，沈傲如愿给男神送去了竹抢和写满告白的纸星。
　　她没等来男神回复的话语，却等来了何遗全校通报批评的消息。
　　由于何遗死活都不肯让家长来学校，教导主任认定其态度恶劣，原本怒火中烧的情绪犹如火上浇油，一下子就窜到了头顶。直接通报了全校，让何遗一下子出了名，恶名。
　　在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中，何遗身上最后的一丝伪装也被剥离。
　　他的父母是外来务工的工人，两个人省吃俭用就为了让儿子争气，念好书，有出息。
　　沈傲能想见何遗内心的恐惧，当儿子的学习成了父母人生唯一的希望，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让父母梦碎。
　　时间就像沈傲笔袋里的橡皮擦，不断擦去人们脑海里残留的记忆。
　　大家关于何遗偷竹子的记忆也被时间擦去了最初的痕迹。
　　初二期末，学校进行了分班，沈傲和何遗被安排到了不同的班级，也开始了各自新的学习生涯。
　　即便是偶尔见面，也是在月考或者期末考这样的大型考试里。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型考试会按照年级排名重新安排考试座位，因为两人成绩都很拔尖，所以经常在同一个考场，这个考场聚集着全校成绩最好的三十名考生。
　　比肩作战，成了彼此无言的默契。
　　再后来，何遗考上了张高中，沈傲则和他去了不同的重点中学，两人彻底断了联系。
　　只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的眼前仍会有个少年，吹着口哨，打着响指，两只小粗腿灵活地蹦跶在走廊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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