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骄阳

　　午后的阳光洒在操场上，四列队伍整齐划一。
　　体育老师张老师拧着眉头，目光投向教学楼方向，正疑惑体委江野的去向。就在他望眼欲穿之际，三个身影猫着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队伍末尾。

　　“报告！”一声洪亮的呼喊自身后响起。

　　张老师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只见江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胸膛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我班应到四十七人，实到四十四人，两人请假，还有一位在办公室！”江野气息微促，声音却异常洪亮。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嗤笑声。

　　“好小子！”张老师抚着胸口，佯怒道：“属猫的？走路没声儿！吓我一跳！”

　　江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故作无辜地眨眨眼：“老师，您这眼神儿……我刚刚不就站这儿吗？您没瞅见？”无辜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心虚。

　　这下，队伍里的笑声彻底绷不住了。

　　“少贫嘴！”张老师没好气地挥手，“归队！麻溜的！”

　　“得令！”江野应声，刚抬脚要走。“哎，等等！”张老师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他，目光在队伍里逡巡，“听说你们班新转来个竞赛王牌，回回压许慕第一那个？人呢？”

　　队伍中，黎晓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嘀咕：“……贴脸开大，真行。”

　　江野刚迈出去的脚步讪讪地收了回来，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后脑勺，眼神飘忽地在队伍里扫视，寻找着救兵，又像是在斟酌措辞。

　　在这微妙的沉默和尴尬蔓延开时，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从队伍中段清晰传来：“老师好，我是转学生，余昭。”

　　江野暗自松了口气，肩膀微不可察地塌下去一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声音的源头。

　　余昭从教学楼的方向走来，身姿挺拔。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蓝白校服，却显得格外干净利落。

　　阳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眼神沉静无波，既没有初来乍到的怯场，也没有被点名“王牌”的得意，只是平静地迎向张老师审视的目光。

　　张老师上下打量着余昭，眼中带着一丝好奇和考究：“哦？看着挺精神。许慕那小子可是我们学校的‘常胜将军’，被你压了一头，不容易啊。”

　　他语气带着点调侃，也带着对强者的天然兴趣，正还想开口说点什么时，目光却被余昭身后走来的身影吸引过去。

　　是许慕。

　　他走得很慢，看着整齐的队伍，加快了速度，带着一阵微小的气流。走到张老师面前，微微颌首，声音清朗： “抱歉老师，办公室谈话，耽误了。”

　　张老师这才恍然想起，这两人是迟到了的。他收起方才那点调侃的不正经样，板起脸，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点向余昭：“你呢？”

　　“不知道要提前到达集合点，也不熟悉校园路线。”

　　张老师闻言，大手一挥，直接下了判决：“行！理由听着都挺充分。那就罚你们俩……”

　　“许慕，余昭，快下课前十分钟，一块儿把今天用的器材收拾回器材室！顺便，”他瞥了余昭一眼，“许慕你带他熟悉熟悉我们学校操场这片儿，省得下次再迷路！”

　　队伍里，刘绪言忍不住压低声音：“玩呢？……”旁边的同学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噤声。

　　张老师假装没听见底下的嘀咕，拍拍手，洪亮的声音响彻操场：“好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老规矩，先热身跑两圈！体委江野，带队！”

　　队伍在江野的口令下动了起来，分散在跑道上，该喝水的喝水，该拉伸的拉伸，然后准备跑圈。

　　“……”

　　在江野带领下跑完圈，队伍解散自由活动。江野果不其然像打了兴奋剂，一把拽过刘绪言，又朝许慕使劲招手：“慕哥！老刘！赶紧的，三缺一啊！”

　　他目光扫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正在场边活动手腕的余昭身上。

　　江野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玩具，几步跑过去，带着点自来熟和旺盛的好奇心，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余昭的肩膀：“嗳，学神！别干站着啊，一块打会？让我们也见识见识你的球技，开开眼！” 他咧着嘴，笑容灿烂，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余昭抬眼看向江野。没有立刻拒绝，反而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扬：“行啊。”

　　余昭刚弯腰拿起一个球，就感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抬起头，正对上许慕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审视的平静。余昭心头莫名地微微一跳，像被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

　　但他面上纹丝不动，依旧是那副带着点懒散笑意的模样，甚至迎着许慕的目光，还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仿佛在无声地问：看什么？有问题？

　　许慕：“……”

　　不装会死吗？装货。

　　几秒钟无声的对峙，周围的喧闹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最终许慕率先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深沉的注视从未发生。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自己手里的篮球，转身大步走向已经站定在三分线外的刘绪言和江野。

　　“老规矩，我和老刘一队！学神，你跟慕哥一队！正好二打二！”他这安排明显带着看戏的成分，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对传说中的“死对头”在球场上会擦出什么火花。

　　许慕对此安排没有任何异议，默认下来。

　　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瞬间点燃了半场的空气。江野一如既往地活跃，咋咋呼呼地运球突破，试图用速度和假动作晃开防守。

　　然而余昭的反应快得惊人，一个干净利落的滑步，长臂一伸，精准地拍掉了江野手中的球。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引得场边几个观战的同学低呼一声。

　　球权转换，许慕立刻进入状态，他接过余昭默契传来的球，没有丝毫停顿，一个标准的交叉步变向，迅捷如风地过掉了试图拦截的刘绪言，直插篮下。

　　就在他起跳上篮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余昭已经悄然移动到空位。没有丝毫犹豫，许慕手腕一抖，篮球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稳稳送到余昭手中。

　　余昭接球、屈膝、起跳、出手，动作流畅得如同教科书，篮球应声入网。

　　“好球！”江野忍不住喊了一声，随即又懊恼地拍了下大腿，“靠！慕哥你偏心！传得也太舒服了吧！”

　　许慕没理会江野的嚷嚷，只是跑回防守位置，目光扫过余昭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又很快不屑的撇下脸，余昭不禁一笑。

　　远处聊天的女生，目光都情不自禁被吸引在他们两人身上。“俩学神打球哎！不是说他们俩水火不融嘛！我看着……怎么有着很浓的cp感呢？！”

　　余昭的球风沉稳高效，视野开阔，传球时机刁钻，防守时预判精准，像一块磐石。

　　许慕则更加锐利，突破犀利，终结能力强，两人搭档起来竟意外地互补，将江野和刘绪言这对老搭档压制得有些喘不过气。几个回合下来，比分已经拉开。

　　中场休息，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江野和刘绪言叉着腰大口喘气，许慕则走到场边，坐在长椅上乘凉休息。

　　就在这时，一道清丽的身影穿过操场边缘的树荫，朝半场快步走来。是隔壁文科班的班花苏微晴，许是两个班体育课撞一起了。她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脸颊微红，目光径直落在许慕身上。

　　黎晓晓正巧路过她旁边，却被苏微晴略带紧张地叫住“那个，黎晓晓同学！”声音细细的。

　　黎晓晓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回头：“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苏微晴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恳求：“啊……我听别人说的。那个……能麻烦你帮我把这瓶水给许慕吗？不用跟他说是谁送的……就……就悄悄放他旁边就行……”她眼神躲闪着又充满希冀。

　　黎晓晓了然于心，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但还是微微笑了笑，伸手接过了那瓶带着凉意的水：“好吧。”

　　苏微晴欣喜地笑着从兜里掏出颗草莓糖塞给她：“谢谢你！”

　　黎晓晓拿着水走到许慕面前，递给他交代着说：“呐，你桃花送的，人家不好意思报上姓名。”

　　许慕抬眼看着黎晓晓递来的水瓶：“隔壁班那个女同学？”

　　黎晓晓把水直放他边上离开，扔下一句“啊呀，我不知道！”

　　树荫下的球网边，树叶被微风拂过，发出簌簌轻响。苏微晴倚靠在冰冷的钢丝网上，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几乎不敢再看下去。

　　一阵稍强的风吹过，扬起她的发梢，轻轻拂过微烫的脸颊，扰乱着她的心绪。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却清晰的声音闯入了她纷乱的思绪：“苏同学。”

　　苏微晴猛地抬起头，心跳漏了一拍，只见许慕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她送的那瓶水。

　　他没有直接递还，而是微微向前倾身，将水轻轻放在她身侧的球网基座上，许慕的动作很自然，没有刻意的疏远，也没有引起旁人过多的注意。

　　许慕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坦诚：“谢谢你的水，和你的心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沉静，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视的尊重，“但是，恕我不能接受。希望你不用把精力都投入在我身上。”

　　许慕的声音很平稳，目光直视着苏微晴，没有丝毫闪躲或敷衍。

　　他接下来的话，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你值得去奔赴更广阔、更值得你闪亮的风景。”

　　苏微晴怔住，预想中的难堪并没有铺天盖地袭来，反而被一种奇异的暖意包裹，失落固然有，但对方话语里的那份真诚和尊重，像一道温煦的光，驱散了尴尬的阴霾，让她心头微微一颤，涌上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感觉。

　　不远处，余昭拧开自己带来的矿泉水瓶盖，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爽。他的目光却并未收回，而是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越过瓶口，落在了树荫下的那一幕上。

　　他看见许慕走向那个倚在球网边的女生，看见他微微俯身将水瓶放下的动作，姿态自然，没有居高临下。

　　他看见许慕开口说话时，神情专注而平和，目光落在女生脸上，没有丝毫闪避或轻慢。

　　他看见那个女生从最初的紧张低头，到抬起头时眼中闪过的怔忪，再到那抹复杂却并非全然负面的情绪在脸上蔓延开，那是一种被尊重对待后，即使失落也带着温度的触动。

　　虽然隔着距离，球场上的喧闹和风声模糊了具体的对话内容，但许慕那份维护对方自尊的意图，却清晰地透过肢体语言和表情传递了出来。

　　他没有粗暴地拒绝或让场面难堪，而是选择了一种更温和、更尊重对方的方式，将心意退回的同时，也给予了肯定和鼓励。

　　余昭握着水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冰凉的瓶身。他微微歪着头，目光依旧锁定在许慕身上，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纯粹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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