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恨》

作者:无幽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四回


      第四回:

      硬起了心肠,定要在今日说个明白,罄竹声音也严厉了起来,倒有了几分君瑞往日训诫他的口气:“哥哥既然忘不了他、舍不得他,又何必强作潇洒不肯回去?他现如今是一国君主,也有心赦你,命人招你回返。你怕什么?况且灵吟也被抱下江南,你两袖清风,无牵无挂,何不过得恣意快活,倒弄成如今这个病势沉重的样子,往那苦寒地去作甚?”
      他那里说的话厉害,几乎就有些咄咄逼人了。也是实在看不下去君瑞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恨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晕了塞给京里那个人,也省得他伤心欲绝。人家把你流徙了,你伤心,人家招你回去,你还是伤心。
      这是他头一回用这等语气同君瑞说话,君瑞闻言却不恼,只是伏在枕上,拿被角压住嘴里几声猛咳,模模糊糊得说道:“你到底还只十多岁,哪里就晓得我的心思。你当我被流徙真是他负心薄幸拿我作棋子儿的结果么?十四岁时,我便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君瑞又有些困了,说话便有些气弱,只是断断续续压着嗓子咳。但他也知道,这时候若不同罄竹说明白了,他必然会胡思乱想。
      忽然就想起了外头那四个不相干的人来。
      君瑞迟疑了片刻,却又勉强振作了精神。便是教那些人都听去了又怎样!我所为皆不为己,更害了己,只换了天下太平。一己私情,为家国落得寸断肝肠,还有什么对不住天下人的。
      于是苦笑,招了罄竹来床沿坐下,一手覆住他双手道:“那年自杭州府回京师,你也是知道的。我病得人事不知,险些就这么去了。若那时去了倒好,便没这些伤心事了。后来拣了条命回来,他却又来磨人。那日卫敏在京里寿阳王府曾对我说过‘若你不爱自己,那世上便再无人能爱你。’我那时就想,这话原是不错的。后来我告病在家便想了许多。这‘情’之一字本是烦恼,多少人为它红颜未老头先白,更何况我和他。今生已是无望,即是在他身边不离左右又能有多少时候!故而那时候我明知道是窦元宗的陷阱,却还是一脚踏进去了。我既舍不得他,便只有让太后利刀斩乱麻。逼着咱们两个分开了,断了后路,他也没法子留下我。流徙也是两全。”
      “这话怎么说的?”
      “他只给了我两条路选。一是回京,二便是流徙。我既然狠了心出来,岂肯再回去。你可知道他为何不给我第三条路?他也是怕,怕只怕我走了,日后再不知道我的消息。有无喜欢了别人?有无受人欺辱?更怕我一旦脱去,就连最后葬在了何处,他也不得而知。流徙了我,有官府管辖,他就全安心了。也不必担忧那地方不好,只要他一句话,自然有人把我照料得妥妥帖帖的。这一路来,你不也见了?我从来也是舍不得他的,既狠心与他分离,便再不忍心让他担惊受怕。只是按我大明律例,流徙重罪也不过五六年。便是如此将断不断,他也留不得我一生一世。只是我今年也不过十六,何妨再等他一等。就中自有痴儿女,你笑我痴也好,傻也好。我总想着就有一日,他放下这万里江山,来带我走。”
      说了这话,君瑞忽然面上一红。罄竹只道他是害臊,却不想他竟狠咳了起来,咳得频频欲呕,他却硬要忍它下去。
      罄竹大惊,忙取了茶碗过去给他润喉。却见他手里猛一把攥住了那团纸,“噗”地一声,呕了满枕满手的黑血。
      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水池。看取芙蓉花,今朝为谁死。
      罄竹已傻了,愣愣看着君瑞下唇沾染的黑血,看它们依然缓缓往下延落。褥子上一片暗色,如碗大一朵牡丹在布面上缓缓绽开。
      背脊上一阵寒气顿时就窜将上来,直吹得罄竹遍体生凉。
      这是怎么了?难道那一日终是到了么?
      “哥哥,有件事罄竹没说。”罄竹步上床边踏凳,弯下腰,伸指抚上了君瑞唇上的黑血,“你若真痴心要等他,那就要安安稳稳活着。知道么,你定是能等着他的。他坐拥天下,心里却藏着你。今日我收到义父密信,说是陆家宗主得密报:窦元宗被刺身亡,身上有三十多处伤痕,你说,是什么人能将窦元宗恨得连刺三十多刀才觉着解气?皇上下令彻查此案,抓出的人犯却是太后身边的随侍太监,如今,太后已然迁居清宁宫。他真如你所说,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若真这么走了,他来了,见不着你。你说,他该恨你多久?怕不只会是今生今世、他生他世吧。生生世世,他都会记得:是你,抛下了他。”
      “你若不想我把他治好,只管给句话就成。挡着在下,倒教人不明白了。”那书生拿了药瓶过来,只是叹气,“一瓶十年难得的药露,本就要是逼出他肺中积寒。此人倒也是厉害,竟能忍这么久。”
      书生向君瑞看了一眼,啧啧称奇。随即一把推开罄竹,将君瑞推过一边清洁被褥里,翻正他身子,捏开他下颚,将手中药瓶内的药露一股脑倒了进去。
      “找人来换褥子枕头吧,让他好生休息一晚。”书生又诊了君瑞脉象,问,“他平日都吃些什么?”
      罄竹忙道:“哥哥素日吃得清淡,虽说不是定数,但长是茹素。只是近日病得厉害,便是粥汤也懒进了。”
      “这不好,”书生放下君瑞的手腕,于是偏过脸去,向罄竹点首示意道,“你得看着他吃些东西。”
      “大夫说得极是,只是他一味不肯吃,我又能拿他怎样?”罄竹皱眉,“也曾硬逼他吃过些,可总是不多久便尽数吐出,我这里是什么法子都已想尽了。”
      “你们说得这许多,怎么就不问问陆公子的心思呢?”这话说的十分突兀,声音不亮,却教罄竹一惊,不由去看床上昏睡的君瑞,竟见他已睁开双目,视线却满是戒备地越过自己。于是顺着那目光看去,原来那绿衫人,由楚严扶着,走入了内室。其实是罄竹年纪小,不知道凡是眼盲之人,往往听觉十分灵敏。更何况这绿衫人穷十年之功,早已经是练得能听声辨位,君瑞一睡一醒间气息长短何曾逃过他的耳朵去。
      “请教公子贵姓、台甫?”君瑞说出这话时用的语气决不是昔日那知礼守节的一套。而他目中所闪现出的冷冽锐利,是罄竹从未见过,也不曾想过会出现在这位温柔君子身上的东西。他这是怎么了?
      “陆公子何必如此?”那绿衫人叹了口气,“说起来,区区与寿阳王倒也有些交情,自然是不会害公子的。”
      “既是如此,公子为何藏头露尾得连名姓也吝于赐教?”君瑞说得是咄咄逼人,那绿衫人却不知怎地兀自轻笑了开来:“公子出门在外,谨慎从事也是应当。只是这话听来却不似是王爷昔日口中盛赞的君子说出来的。咱们几个来历寻常,说出来,想必公子是听也不曾听过的。”
      那绿衫人说着,却向那跛着脚的大夫略略点了个头。只见那大夫也是一笑,步至桌前,提起笔来在纸上点划了几笔,放了笔下来,又把那纸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方面露得意之色地将纸给君瑞过目。
      那纸上弥漫着香气,君瑞心中一动,却强自暗下了那深沉的翻涌。
      纸上只得两字“葛巾”。
      葛巾,葛巾,葛巾称国色啊。牡丹异种,雍容葛巾紫。配得上如此美名的,该是如何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君瑞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着那笑意盈盈的大夫:“方才是在下失礼了,还请葛小姐见谅。”君瑞其实仍旧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只是听说姓“葛”,这等无足轻重的姓氏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然而人家女子已报了名姓,竟连自己闺名也说了出来。男子若有些风度,实在是不该知道这些的。因是,纵然君瑞仍然满心疑窦,也不好再问下去了。
      那女大夫倒不着意,只是见已露了身份,也就不再掩饰,掩唇轻笑,显出了小女儿娇气来:“陆公子恐怕也是长在妇人之手的人物,怎么倒和咱们女儿家一样的脾性?”
      女大夫这话说得太重,其实已无异于当众羞辱君瑞了。
      当下激得君瑞面色一青,“噗”地一口呕了口黑中带红的血出来。一旁绿衫之人听女子说的话,已知道不好,又听君瑞愤然呕血,于是猛地起身,呵斥道:“巾儿!你这也实在是过分了。”
      女大夫年纪到底还小些,听绿衫人一声呵斥,只是嘟哝道:“怎是巾儿说错了?表哥只会凶人家!”
      绿衫人闻言顿时震怒:“我素日只道是姨母宠坏了你,心地究竟还是好的。不想如今看来,却是你本性顽劣。”
      “巾儿没错,是陆公子想差了!”女大夫竟不生气,只是移目看着君瑞,看他惨白而无人色的面庞,道,“你私心觉得生无可恋,存心作践自己,那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的。可陆公子你怎么就不想想:人死如灯灭。人若是真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便是痴心不悔,也不怕等不及他的回心转意,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绿衫人的怒气已渐渐平息了下去,他知道葛巾的话其实说得在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665/4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