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繁花入梦来

　　百里绝看着少女穿过落英纷飞的桃林，歪歪倒倒走进李府后门。

　　“这丫头跟李长勋什么关系？”他嘀咕了句，背着手踏入雨中。细雨落到脸上有丝丝凉意，他瞥了眼靠在墙脚的黄油纸伞，扯着嘴角不屑的冷笑了声。他这铁打的身子，是淋点雨就会生病的样子？
　　而后抬脚一勾，纸伞腾空，他伸手接住，利落的在手中转了个圈，捏着伞柄，也往李府去了。

　　不过，他不是尾随李涣贞从后门进去的，而是站在墙下轻轻一跃，就翻了过去。熟门熟路的避开府里的丫鬟婆子，悄悄往东边的青藤斋去了。

　　青藤斋是李家长子李长勋住的地方。

　　此时天色亮开了些，小厮墨言正服侍李长勋梳洗。近日夜里多雨，正是好眠时节。李长勋卯时进宫早朝，今日起晚了几刻钟，快要来不及，主仆二人有些手忙脚乱。

　　当支摘窗“吱呀”一声，屏风后突然多出一个人时，李长勋和墨言丝毫没有发现。

　　“公子，鞶带还未系上。”墨言慌慌张张的，额头上急出了汗。。

　　李长勋：“我自己来，你先去打盆洗脸水。”

　　百里绝轻手轻脚从屏风后走出来，拄着伞冷眼看着略带混乱的场面，一言不发。

　　等李长勋穿戴好衣帽转过身，瞧见一身白衣的冷面公子，吓得腿脚一软，险些背过气去，“嚯……”
　　定睛一看，又惊讶道：“阿绝？”
　　“你来怎么不吱一声，是想吓死我？”

　　“这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百里绝走过去，朝李长勋伸出一只手，“哪天进来个小偷，把你青藤斋的东西全搬光了，我看你也不知道。”

　　“那倒未必，小偷可没你功夫高。”李长勋握着百里绝的手站起来，仔细打量眼前高大的少年，一晃五年没见，当初的“鼻涕虫”竟然比他高出了两分。

　　“你不是还有两天才抵达京都，怎的突然提前了？”李长勋问。

　　百里绝深沉的目光落到地面，浑身透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冷意，咬着牙，像是极力隐忍什么，沉声道：“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一道闪电从天际滑过，朦朦胧胧的屋子一瞬亮若白昼。

　　二人低头不言，相逢的喜悦没来得及漫延就陷入沉重的伤痛。
　　百里绝为什么不眠不休跑死几匹快马也要从匈奴尽快赶回来，二人心照不宣。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百里绝抓着李长勋暗红色的官袍，极力克制情绪，问：“大哥到底怎么死的？”
　　“你别拿什么狗屁谋朝篡位、畏罪自杀的理由搪塞我，我要听真正的原因。”

　　百里绝的大哥，名叫百里明，永昌国太子，三个月前不幸薨逝。
　　也正是这个原因，远在匈奴为质的三皇子百里绝，被紧急召集回国。

　　李长勋闭眼，长叹一口气。
　　阴雨绵绵的清晨，静得让人心慌，却听得他颓丧的说：“哪有什么真正的原因。太子私自制造兵.器，与西域暗中勾结，又在东宫密室搜出龙袍，已是确凿的证据。”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滴滴答答落在草木上，像密密麻麻的鼓点。

　　百里绝一拳砸在桌上，偏着头恶狠狠的盯着李长勋，“所以你也相信大哥有谋反之心？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再说了，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皇位迟早都是他的，又何必豁出身家性命铤而走险。”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李长勋高声争辩，“但是他在狱中服药自.杀了。”

　　如果所有的罪名是诬陷，百里明留得一条命，总有水落石出将罪名推翻的一天，可先放弃的是他，是他自己认下了所有的罪名。

　　墨言听到屋里隐约有谈话声，端着铜盆候在门口，轻声问了句：“公子，今日可要向宫里告假？”
　　李长勋没答话，他不敢自作主张。

　　百里绝攥紧了双拳，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以为快马加鞭早日赶回京都，百里明薨逝的消息就会改变；他以为最好的兄弟会告诉他大哥的罪名是被人诬陷。
　　可这一切早在三个月前就尘埃落定，他终究是回来迟了。

　　“阿绝，”李长勋拍了拍百里绝的肩膀，“别想了，你几日未曾合眼，赶紧回去睡一觉。过几日，我再将案子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你。”

　　百里绝紧紧握着手里的伞，后槽牙快要咬碎，终究还是懊恼的闭眼，讽刺的笑了声，而后拂袖冲进大雨里。

　　-

　　李涣贞醉醺醺回到善恩堂时，院子里静悄悄的。
　　下人们都知道她睡觉浅，不敢高声言语，生怕惊醒了她。

　　是以看到李涣贞从外面回来，众人就跟看见鬼一样。
　　四姑娘什么时候出去了？他们竟然不知道。

　　吴妈妈眼珠子一转，发现此事不简单，当即凑上去探口风：“姑娘什么时候出去的？怎的不告诉老奴一声，你一个姑娘家，出了事可怎么得了。”

　　她闻到李涣贞身上的酒味，捏了鼻子，高声道：“哟，四姑娘怎么还喝酒了？”

　　李涣贞瞧见这个唠叨不停的老妇人就心烦，一把推开了她，皱眉道：“你离我远些。”

　　她晃晃悠悠走进卧房，吴妈妈想跟着进来，秋棠抢先一步关了门，道：“吴妈妈忙自己的事情去吧，姑娘身子没恢复，还有些瞌睡，要再歇息一阵子。”

　　“我就是想看看姑娘怎么了，打不打紧，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什么的。”吴妈妈赔着笑脸，踮着脚往屋里看。

　　秋棠没给她留情面，愣是将她推了出去。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以为在姑娘面前得脸就对老婆子我耀武扬威起来了？”
　　“我可是跟过丞相夫人的人，即便是姑娘也要给我几分薄面，你们又算哪根葱？”

　　待吴妈妈骂骂咧咧走远，沉香才忍不住嘟囔了句：“吴妈妈不知安的什么心，生怕别人不知道姑娘出府喝酒似的，扯着嗓子嚷嚷。”

　　饶是沉香这个脑子简单的都看出来吴妈妈不对劲，秋棠又怎么不知道。
　　可吴妈妈到底在府里干了几十年，秋棠重情义，不忍心猜忌她，遂劝了句：“兴许就是年纪大了，事情想得浅，以后咱们说话注意些，稍微避着点她。”

　　沉香点了点头，转身去瞧床上的李涣贞。

　　她蜷在床上睡得正熟，一身酒气，隔得老远都闻得到。

　　沉香捏着鼻子，皱起眉头，“姑娘不知喝了多少酒，醒来该头疼了，我去给她弄碗醒酒汤。”

　　秋棠给她掖了掖被子，担忧的望着，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姑娘从假山上摔下来，心思就深沉了许多。不知心里装了什么愁，夜夜不能好眠，还要喝酒买醉。

　　秋棠暗自抹了把泪。
　　等她醒来，还不知道金玉苑那边如何编排这件事。

　　-

　　李涣贞一觉睡到三竿，捂着脑袋坐起身，难受得眉毛鼻子皱在一起。

　　“我睡多久？”她问。

　　“快午时了姑娘。”秋棠不敢问她喝酒的事，将醒酒汤捧过来，找了个轻松的话题，“姑娘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应该没再做奇奇怪怪的梦吧。”

　　一说到梦，李涣贞想起那个白衣男子，点头道：“我好像梦见个男人。”

　　秋棠、沉香错愕的看着她。

　　又听见她继续说：“那人一身白衣，坐于桃花亭中饮酒，眉眼长得甚是好看，就是凶得很，一双眼睛瞪着你像是要吃人，不爱说话，冷冰冰的。”

　　李涣贞见到百里绝时醉得太厉害，早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秋棠和沉香听她一番描述，对视一眼。

　　“姑娘怕不是梦见个男人，而是梦见个夜叉吧，又凶又冷还吃人的。”沉香小声说。

　　李涣贞喝了口碗里的醒酒汤，抬起头，笑骂道：“去你的，真是个男人，夜叉哪会长他那么好看。”

　　“如何好看了？比当朝二皇子还好看不成？”沉香不信。

　　李涣贞笑着的脸瞬间垮下来。

　　当朝二皇子便是百里慎，上一世三次求亲于她的夫君，贤名在外、风流倜傥，是待嫁闺中的女子无不想嫁的梦中情郎。

　　“百里慎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李涣贞神色漠然，双手紧攥被子，冷冷的说，“他忘恩负义、负心薄性，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禽兽。”

　　沉香不解四姑娘为何这般憎恶二皇子，明明没听说他们有交集。不过她也不敢多问，点了点头，附和道：“既然姑娘说他是禽兽，那他就是禽兽，呸，沉香也不喜欢他。”

　　李涣贞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对百里慎的恨竟然深到左右她的情绪。

　　她揉了揉太阳穴，缓了缓，解释道：“我也不认识他，只是听说了几件有关他的小事，便觉得此人心机深沉，不可来往。你们别同外人说，毕竟我也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的事，免得惹祸上身。”

　　喝完了醒酒汤，李涣贞走下床。

　　窗下的鸢尾花又开了几朵，只是昨夜雨大，浇得花朵耷拉着头，不复往日生机。

　　秋棠给她披了件衣服，关切道：“这几日倒春寒恐怕是要来了，姑娘头上的伤还没好全，切记仔细着身子，莫要再着凉。”

　　“我知道的，”李涣贞拢了拢衣服，又问：“金玉苑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秋棠抬眼看了她一下，斟酌道：“早些时候白姨娘打发人来问过姑娘的酒是否醒了。”

　　“那边的消息倒是灵通，”李涣贞冷哼一声，嘴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过不碍事，过几天我就送她们一件大礼，看她们要不要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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