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夜晚如期来临，深秋的寒冷带来淡淡的雾气，朦朦胧胧笼罩着飞仙城，城中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有山顶有微弱红光明灭不定，有种诡异的静谧。
　　傍晚来时，还看到街道上到处是各路英雄好汉，如今竟然都安分守己得仿佛人间蒸发。
　　也或许，在黑暗中，有不知名的危险正在汇聚。
　　极度安静带给人的这种不安感越来越重。
　　夜恒冥也熄了蜡烛，站在窗边遥遥北望，雾越来越浓，山顶微弱的红光也被雾气遮盖。
　　那是山顶的方向，飞仙城虽然建立在山上，但并不是建立在山顶，而是建立在山势较为平缓的半山腰上，再往上山势陡立，根本不适合建立城池。
　　而山巅，传闻中真正的飞仙之地，有一座九层石塔屹立。那红光应该也是从塔上散发出来。

　　明天就是诛魔大会了，这也是他此来的目的。
　　正道总是喜欢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大家聚集起来，面上说着要替天行道、诛魔卫道，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此来是为了什么。
　　神魔种，一件传说中能改天换地的世界神物。二十多年前的正魔大战也是因为这件事物引发。
　　所有人都傻疯了，杀了个天昏地暗，西昆仑都被削平几十米，红色的血液汇聚成小溪，浸染融化了山巅千万年的积雪，但到最后也没有人得到神魔种，倒是正魔两道元气大伤，大夏王朝趁机崛起。
　　这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能改天换地，但单凭它带给人间的创伤，即便是神物，也带着邪性。
　　他倒是对什么神魔种并无兴趣，但是冥冥之中有一条线索让他不得不重视这件事，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仿佛有一张巨手牵引着正魔两道相互厮杀。
　　这期间得利最大的就是大夏王朝，他不得不怀疑并防范大夏王朝对正道和魔道下手，毕竟大道昌盛的时代已然过去，王道已然崛起，魔域中尽是些老骨头，年轻力量也大不如前，现在百姓都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到逼不得已，谁愿意投身魔道呢？
　　即便真的是大夏王朝要赶尽杀绝，他也要为魔道寻条出路。
　　夜恒冥关上窗户，静静地躺在床上，又想到人魔欧阳溥一时有点失神。
　　他和欧阳溥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也不是很熟，所以他来也并不是为救人或者落进下石，他只是想尽力看透布局人的真正用意，然后给魔域里的小崽子们找条活路罢了。
　　这也是他让小崽子们出来撒欢儿的原因，大浪淘沙，只有能适应了这人间的，才算找到一条生路，其余的还是乖乖呆在魔域吧。
　　至于那些老骨头，杀的人太多，难免遭报应，他也没那心思管。
　　突然，房门“咚咚”两声响，一长一短，夜恒冥起身开门，果然看到自家“邋遢”徒弟抱着被子就站在门口，想到白日里他鼻子里喷米饭到自己碗里的模样，并不是很想放他进门。
　　但又见他举着烛台，可怜兮兮得眨着桃花眼哀求，为防止豆大的灯火熄灭，还小心得以手遮着走廊上的风。仿佛看到他背后有一条毛茸茸的狗尾巴左摇右晃。
　　想到他小时候的惨样，夜恒冥向来古今无波的心有刹那的心软。
　　阿戒看到机会，一溜烟钻进了屋子，“啪”的合上门，将烛台放在桌子上，挑得灯火跳跃着变得更为明亮，这才凑上来讨好道：“师父，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第一次出远门，一个人实在是害怕得睡不着，您也不用搭理我，我就打地铺就行。保证不打扰您老人家休息。”
　　夜恒冥无奈，直挺挺躺回床上，深秋的夜格外寒冷，他听着床边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无奈道：“上来吧，地上凉。”
　　这个徒弟格外会卖惨，从小就是这样。
　　阿戒如愿以偿，熄灭了烛火，在黑暗里笑的贼兮兮的，师父看着比谁都冷，但其实心比谁都软，大家只是因为不了解师父，才对他有诸多误解。
　　想到江湖人对师父的诋毁，他眸子阴沉，师父从未出江湖，江湖上却全是师父的恶名，有些人欺世盗名，却能名满江湖，正恶仿佛是由他们制定的。
　　想到江湖人对待人魔的手段，他有些睡不着，有着某种担忧。
　　“师父，人魔真的是恶人吗？”
　　是吗？夜恒冥心中有答案，但却不愿意直接把自己的主观结论作为对欧阳溥正恶的定论告诉徒弟，只能向他讲述起欧阳溥从善人变为恶人的一生。
　　欧阳溥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美男子，他出身书香门第，但却向往江湖的热血，年轻人谁又不向往快活潇洒呢？
　　很快，他在江湖上有了名气，江湖人笑称其“欧阳大善人”“散财童子”，因为其过分善良，甚至以德报怨，时常将自己搞得异常狼狈。但他的朋友也很多，谁又不喜欢和这样一个善良又有美名的人做朋友呢？
　　欧阳溥在江湖上结识了他后来的妻子，名叫扶眉，扶眉小他五六岁，正是天真烂漫情窦初开的年纪，十分倾慕欧阳大善人，两人渐渐相识、相知，相爱，结为连理，扶眉对于欧阳溥做善事不遗余力支持，二人携手江湖、惩恶扬善，江湖上传扬着伉俪美名。
　　更令人羡慕的是婚后不久扶眉就有孕，生下双子，欧阳溥人生仿佛圆满，年少时锦衣玉食，初出江湖便名满天下，娇妻幼子，求仁得仁，人这一生，夫复何求呢？
　　夫妻两个决定择一山野隐居，初时财米油盐也有淡淡温馨，朋友往来也能高谈阔论，但这样美好的日子过久了，也就当做了平常。
　　但江湖，又岂是只有风光霁月这一面的呢？暗地里不知道掩藏着多少的肮脏。
　　有一日，欧阳溥夫妻两受朋友相托，暂时照顾其老母和妻子，说好事了便亲自来接走，朋友千恩万谢的走了，却自此一去不回。
　　“那后来呢？”阿戒忍不住问。
　　“据说扶眉死了，他儿子也死了，爹娘被问斩，一夕之间美梦就破碎了，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倒是他那个朋友妻，仿佛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
　　“他朋友真的死了吗？”阿戒在黑暗里转过身看着师父隐约的轮廓，他觉得欧阳溥这个朋友十分可疑。
　　“不知道。为师也想知道。但其实没人说过他朋友死了，只说消失了，谁知道呢？”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那样一个至善之人，会变成现在人人喊打的“人魔”。他的那个朋友又会在哪里。
　　“用三百多童男做血池，也配得上人魔二字了。”虽然自己是魔教中人，但人魔杀那么多小孩子，还是让阿戒觉得难以接受。
　　两人说着话，夜已深，随着身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夜小楼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对于面对陌生的环境，他早有准备，只要不是刚才那样血腥的杀人现场，就还算是能够接受。
　　随着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终于看清了睡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随即浑身僵硬，这不正是那个杀人凶手吗？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和这个杀人恶魔在一张床上，期间发生了什么？
　　随着杀人恶魔仿佛不经意间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腰上，夜小楼吓得哆嗦了起来，自己活了一百多年，从来没下过山，除了修炼还是修炼，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现在被这沾满血腥的手压在床上，他牙齿都在打颤。
　　“师父，你冷么？”
　　阿戒五感敏锐，听到师父牙齿打颤，还以为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迷迷糊糊中顺手掖了掖被角，将师父拥得更紧，心满意足的搂着睡。
　　殊不知，夜小楼内心已经在疯狂尖叫了。
　　“啊！啊！别碰我，我被恶魔抓住了，呜……”
　　不过，他是在叫自己师父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自己分明就是渡个劫而已，这是过去了多少年啊？连徒弟都有了，还是个杀人如麻的小恶魔，我夜某人的眼睛是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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