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挚爱

　　银河系悬臂某研究所，地下设施内部。
　　整栋建筑落成之前，格林所长站在对面的高塔上眯起眼睛眺望，欣赏自己的杰作。他满足地不住从鼻孔里喷气，在舷窗前背起手，留给世界一个伟岸的剪影。
　　“很漂亮对吧，你觉得呢？”格林所长笑着，没回头询只问身后端着枪的机器卫兵。
　　“如它所愿，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你们还在害怕什么。托你们的福，一世英名都完啦……所里的人大概也都觉得我懒惰，尸位素餐。哎……”他的声音嗡嗡的，从胸腔里带着点笑意沉沉地发出，“盖栋房子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吧”
　　可惜背后的机器士兵并不是智能到可以对话的类型，卫兵只负责他不会去到不该去的地方做出格的事，至于别的，无足轻重。因此机器卫兵照常瞪着一双透着红色幽光的电子眼睛，诡异的面孔藏在面罩后不动声色地观察。
　　格林所长无所谓地笑笑，转回头继续欣赏起对面的“杰作”。新落成的研究所整个地面上的建筑主体漆成纯洁的白色，外观是几座不规则立方体，冰蓝色的边棱几何流线型，使他们像是平放在杯底的几颗冰块。地下的部分就更有想象力，白色的不规则三角形羽翼向四面八方幅散，中部微微拱起，像一只白色巨鸟在展翅欲飞冲天的瞬间被抽象概括。
　　研究员们私下里有过不少议论，这样天马行空的设计只用作一个单纯的物理研究所，会不会太过华丽？然而所长自觉审美一流，心态也颇为年轻，满身文艺细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力排众议坚持了这样空灵的想法，所长鉴赏能力和专业素质双双在线，交出了这么一份优雅的设计。
　　整个地下设施内部，宽阔的中央大厅从天花板到地面，整个视野灰白色调浑然一体，墙面颜色使用了高雅的银灰色过渡，从不放过细节的格林所长又怕过于呆板，墙面色调带着点蓝，十分精致的品味。
　　大厅内零星分布的公用讨论室隔板、沙发等等全部使用饱和度低的莫兰迪色，米黄色、紫色、棕色，在一片灰白当中不甚显眼却又恰到好处地透着些活泼。天花板上的人工照明灯设计巧妙，柔柔地散发青白色的冷光，最后流泻一条条流星样的拖尾，最后从四周的墙面辐射。
　　中央大厅四周是各种实验室，众星拱月设计了一圈，花瓣一样绽放。格林所长这样是为方便任何一个房间里的人快速赶往中间的集会区。宽敞的大厅的最中常年布置一个简易的讲台，方便开会。
　　研究所底下场馆整体内部装潢非常简洁时尚，只是其中的气氛莫名有些冷硬严肃，空旷的大厅里偶尔路过几个人，也都顶着黑眼圈板着脸孔，僵硬的脊背和阴郁的表情很给人压迫感。
　　“格林所长通知，请全体人员前往中央大厅，参加临时会议。格林所长通知……”广播开始，研究员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
　　房间门打开，乱七八糟的投影悬在桌面上发出淡淡的蓝光，研究员很多人顶着抓乱的爆炸头。埋头其间忙碌。整个房间和外面一样都是灰白配色，据说这种令人生厌的单调装饰可以使人集中精力思考。好在研究员们也没有人挑剔工作环境缺少娱乐，于是这间研究所就一直这样了。步履匆匆穿行其间的人们不苟言笑，
　　大门打开又关上，拿着显示屏的研究员行色匆匆。一条插入广播打断了实验员们的工作，
　　“妈的又是什么事！早发个通知不就完了。”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哐当摔下手中的记录板，“自己屁事不干，天天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有完没完了，工作完不成加班的又不是你！”
　　立刻有几道视线过来，“小声！”旁边一位女同事出声提醒，以手掩口做了噤声的手势。
　　男人毫不顾忌，嘴里仍旧对着上司所长骂骂咧咧。他稍微规整了一下桌上凌乱的纸张仪器，脱下手套狠狠丢进垃门口的圾桶边走边嘟囔，“仗着背后有系统撑腰就把我们当狗使唤，天天这会那会，项目左一个的右一个，好嘛，现在全压手上了！”
　　“嘘——”女同事惊恐地瞪大眼睛，掩住嘴迅速扭头向四周一望。好在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同事们大都手插在口袋低头脚步匆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赶往集会。
　　“小声！”他身后的女同事把分析设备调成自动模式，从后面赶上来提醒。“不要说了！你总是说这种话！小心哪天被宪兵抓走”说完赶紧往四周看了一眼，希望没有哪个同事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这个男人虽然脾气直到不怕死的程度，成天口无遮拦，但身为项目小组长归他干的事从不推脱，出了问题也第一时间协调，是个有能力也很有责任感的人。女性研究员刚来时同样被他骂得恨的咬牙切齿，相处时间长了才意识到这人本质不坏，只是不懂圆融，因此处处帮衬。
　　果然，男人不以为意，还在言语攻击所长为人，“呵，老子什么时候怕过宪兵了，不过是一帮走狗。我可不吃他那一套！等格林什么时候以身作则四个字会写了，再来教育我！”两人前后步入大厅，
　　女性研究员再次将手指贴在嘴唇上，偏过头向同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住他的袖子接着规劝。“祸从口出，多说多错……”
　　“什么？那你可就错了，我不是那种人……”男人眉头一皱，瞪大眼睛立刻站住就要理论，触到女同事哀求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却又软化了些态度，话到嘴边硬咽了回去。
　　“放心！以老子的贡献他们目前不能把我怎么样。哼，当然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男人大大咧咧回了一句，甩了甩手，不耐烦地在队尾随便找了个空位站好。
　　“再别说了！我们快走吧！队伍在那边。”男人不耐烦地挥手，女同事连忙拉着他胳膊硬把他拖进人群深处。
　　空旷的大厅里人们开始聚集。研究员们大多皱着眉头担心手里的数据，站在队伍里脚下动来动去，有些焦躁的样子。
　　这群人男女老少姿容各异，他们都是联盟从各处搜刮的科研人员，专门负责探测宇宙。这次集合明显跟平时的例会气氛有所不同，相当一部分人有些凝重浮躁。
　　根据前段时间研究所内部流传的消息，有人的伴侣还是情人为系统工作，说是最近启动了第二次深空探测计划，系统有意调派科学技术部的人员去往宇宙边缘驻扎。
　　研究员们按级别排好队，花了几分钟才松散地站在大厅中央。技术岗少校路法尧也抱臂站在其中，趁着等待的时间闭上眼睛仰仰脖子，从胸腔里吐口气轻轻晃头松松肌肉。
　　新来一波数据还没处理，他总感觉对面的实验设计有些问题。没等好好研究一下就被开会打断了思绪，此时站在大厅却也由于好奇和一点点的激动无法集中精力。
　　空旷的大厅里传来同事们刻意压低的谈话声，嗡嗡嗡不断闯入他尽力放空的大脑，“该不会是真的吧……”“那如果是，你想去吗？”队伍中有人嘀咕。
　　调动？路法尧正想着，“立正！稍息！”演讲台旁边站岗的机器卫兵发出指令。
　　研究员们全体整肃，闭了嘴尽量站直身体。常年伏案工作让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驼背，这时不远处通道一侧的小门打开，格林所长走了进来。
　　“早上好。抱歉，打扰大家工作了，联盟方面的通知突然下达，我们所将会有大规模人事调动。”所长一句废话也没有，边走边开口，背后跟着一个机器卫兵。
　　格林所长站上了讲台，目光扫过场下黑压压的人群许多双若有所思的眼睛。“系统那边已经决定了，要从我们所派人到各个边缘星系新建成的监测站长期驻扎，负责外围空间探测。这个项目薪资优厚，平级调动。但坏处就是位置比较远，所以生活上条件可能不太好，交通也是个问题。”
　　所长的终端打开一个巨大的投影，就近投在大厅中央，是一份军方的文件，简单介绍了一下系统的要求。
　　重点字段已经被所长红色标出，联盟前不久开启了新一轮的深空移民计划，需要研究员到深空监测站工作，完成任务即予以军衔晋升并且奖励大量贡献。
　　台下议论一片，大多不是积极的声音。
　　格林所长打手势让大家安静，“你们也都看到了，报酬的确很丰厚，而且项目都很有挑战性，需要轨道计算行星环境分析等等。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尤其是对咱们新晋研究员，多接触不同的项目一定能有所收获。当然我也知道大家肯定也有各自的考量，我跟上面协商了好久，终于争取到自愿原则优先。所以，我先问一下，咱们有自愿报名的吗？”
　　一直寸步不离跟在所长背后的卫兵双眼猛地红光一闪，掩在面罩之下没有人注意到。台下一片安静，格林所长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坚持着没有动作。
　　台下研究员们面面相觑，还是没有人举手。虽然他们也是军人，但一直是技术岗，不必随着部队迁动。生活上也和作战部队的有很大差别，他们已经习惯了当军队白领，每天按时上下班，休假了也不受限制，能开着飞行器各处旅旅游，非常自由且悠闲。
　　暂时没看到台下有人举手，格林所长背后冷汗越来越多，脸上表情也有点维持不住了，他故作轻松笑了笑，只能再次开口道：“没有的话那就只能按找系统选派名单了，我现在就开始发表吧，呃……祝大家好运。”
　　“……”有人立刻骂了一句脏话，台下立时有些骚动。
　　“真想不通为什么非得派人去！他妈的每年项目多的干不完！上边又压着要结果，现在抽人我们怎么办！边境那边是有什么非要人过去？而且研究出来那么多探测机器吃屎的吗？不能用吗？”刚才那名男性研究员叫了一声。
　　旁边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捂住他的嘴。格林所长听到了微微一愣，但也是语气微顿无事发生地又问一句：“最后再问一遍啊，我们真没人自愿报名吗？”下面观众没有反应，所长状若未闻地接下去。“嗯，那我们现在发表名单。”
　　路法尧站在队伍里没吭气，很想翻了一个白眼。总有人爱冲动，尽说些不合时宜的粗鲁话，想也知道要选派当然是因为有些事机器做不了。
　　所长在终端上操作，对着名单努力看清一个个念。“阿莱、艾利克斯……”
　　不怪大家不愿意抽调，科研人才本来补充就慢，他们这个研究所近十来年人手不足，每个人的工作量都比原来要大，永远不习惯加班的研究员们根本不想有这么个项目。再说深空监测站条件艰苦地点又偏，已经成家或者满足现状的研究员们都希望不要选上自己。
　　但路法尧少校不这么想，他没有家庭方面的考量，随便去哪都行。虽然现在的职位和工作内容都算满意，也习惯了方便快捷的城市生活。但所长说的也在理，驻派任务不光项目吸引人，任务的奖励也十分诱人。如果能参与进去，不失为一次很好的成长机会。
　　一边是安于现状的舒适生活，一边是从头做起的全新挑战，路法尧从来不是一个能轻易做决定的人，稍稍一犹豫的时间，所长就已经在念名单了。
　　也好，两边都不错，那就把问题交给命运。路法尧垂下眼睛，默默听着所长平缓的声音。系统肯定会派出最适人选，路法尧隐隐觉得凭他的研究方向和资历，入选应该问题不大。
　　“阮明、提莫……”一个个名字点过，台下不断有小的骚动。“路法尧”所长说完似乎还朝他看了一眼，路法尧抬头，牵动嘴角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
　　尘埃落定，这次的经历可能会为日后晋升铺平道路。而且即便没有一击而中，军衔或者贡献提上去了将来也会为他增加筹码。
　　“很好，我代表全所人员祝福你们。所有抽调的人员就先按照任务说明尽快交接工作，新人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下午就到。麻烦尚在岗位的大家尽心带一下，将来都是咱们同事。”
　　“抱歉大家，这次任务时间紧迫，送别会之类一切从简，抽调人员也不必到我办公室再来告别了。我就在这里简单讲几句算是为大家送行了。对不住，我接下来还要出差，马上就出发。”格林所长充满歉意的目光一一扫过台下所有人，听完，路法尧仗着站在队尾有前人遮挡，不悦地蹙起眉头。与此同时场下也响起不大不小的嘘声，格林所长好脾气地露出尴尬的笑容，只在台上挥舞双臂反复做着手心向下压的动作。“真的真的，很快就出发，在邻近的悬臂。”
　　“那不就是他家吗？”大家在台下嗡嗡议论，表达不满。路法尧心知为什么，所长近十来年来变了不少，自从上任后不久就肉眼可见地懒散下来。科研方面完全放手，反倒揽下不少行政人事调动的活计。
　　“格林还是年纪大了，要么就是身居高位被权势蒙了心，这些年连研究所都很少来了。身为技术所长连实验室也不进，也不知道他以前那勤勉的样子是不是装的。”路法尧身旁站着的一个男性研究员微微偏头过来小声说道，眼睛一直看着前面。路法尧略略点头，算是默认他的自言自语，随后便转回视线。这人他只是面熟但并不认识，因此没有做声。
　　格林所长接着发话，仍旧语气带笑，“系统选的人很不错，当然咱们所里每个都是青年才俊，不管是不是驻派，希望大家都能奔赴远大前程。咱们这就算是为抽调人员送行了，我在这里预祝大家工作顺利、竭尽全力、探索未知，为联盟服务无上光荣！”格林所长讲完几句话，慈祥的目光扫过场下所有的研究员，带头开始拍手。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最后才渐渐大了声音，有大家一齐鼓掌的效果。研究员们自行解散，离开大厅回归岗位。
　　办公室里，路法尧翘着二郎腿，身子后仰十分放松地靠着椅背。他手里拿着张记录板，正凝神翻阅刚才所长发来的任务说明。他的猜测正确，新工作的确有非驻派工作人员不可的理由。
　　虽然深空的观测数据全部由卫星、基站等等完成，但是机器传回的大量信息需要人工处理。现有技术下，机器还不能很好地分析出哪些数据有研究价值可能指向宜居星球。而且受技术手段限制，远距离数据传输耗能太高，原始数据太多全部传回分析会造成极大的能源浪费。
　　因此，联盟通过系统的决议要探测深空，科学技术部接到任务就打算构建网点，把信息分级处理。卫星传回的信息先进入深空基站，由基站的研究人员初步分析判断，再将可能有用的信息传回各个星系的研究机构处理。路法尧在深空监测站要做的，就是这初步筛选的工作。
　　自从早上接到了调令，路法尧就开始交接手头的工作。所有的项目停掉，各种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好，方便后来人工作。
　　新人下午就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路法尧面前出现一个黑发寸头的男孩子，他腼腆又紧张，一双眼睛硬是克制住躲闪的冲动鼓起勇气盯着他的脸。
　　“嗨……少校你好，呃……”男孩不知道努力想收起笑得露出的洁白的牙齿，十分恭谨又局促。
　　路少校笑笑，招手让他过来。他一下子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曾经像他一样腼腆、年轻、敏锐，浑身用不完的干劲儿，只不过他并不爱笑。
　　新人是位基因优化型，胸口同样别着工作型人才标志。路法尧指指他胸口别着的笔，“别紧张，我交代几句话，以后可能有点帮助。”
　　“啊，是、是！”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掏出笔，另一手连忙从口袋里摸出记录板，一双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路法尧又笑，男孩再次露出大白牙，脸上瞬间挂着一个拘谨腼腆的笑容。他刚刚通过教育系统的培养和筛选，要不是这次路少校抽调，他不会有机会进入这样大型研究机构。
　　路法尧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注意事项，别的再没什么好说，都需要在实际中慢慢摸索。希望他能早点适应吧，路法尧看着年轻人坐在位置上左看右看翻报告意气风发的样子，感到一丝欣慰。
　　随着智慧阅历渐渐增长，他不再认可的观念越来越多。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从此就不断生长。有时候思考稍一深入，他就隐隐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于是不断地向自己发问。
　　世间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从那之后他不经意间就会留意到原先从来不会关注的问题，渐渐地在心底生出隐秘的愤慨。这些想法不能诉诸于口，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他感到十分的孤独困惑，这些日复一日在心底发酵，扰乱他习惯的世界。
　　所有人都生活在平静祥和之中，忙是忙点，总体还是幸福快乐的，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平日里他倒显得有些阴沉，大多数时候寡言少语。
　　相由心生，经年累月的思考和验证让他的眼里藏了许多考虑，五官的细节带上一丝沉郁。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心态老了，由于年纪的关系莫名其妙变得忧郁深沉。但女同事们反而比从前对他更加热情，直说喜欢他“成熟、沉淀的绅士气质”。
　　路法尧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站在侧方自己工位椅子的背后。透过眼前这个两眼放光的男孩子回忆起了年轻版自己。
　　工作上的对接没什么好说，新人十分优秀，很快就上手，往后大概也一定能胜任。跟相熟的同事们做过最后的道别，路法尧缓缓走出实验室，乘上电梯回到地面。
　　联盟后勤调派的太空舰两个通用日后出发，工作交接完成，路法尧本想着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结果脚步一转来到了基地门口。
　　路法尧回头望望几个冰蓝色的大冰块，这里就是他待了百十来年的地方。路法尧从正面看着这栋巨大而时髦的建筑，说不上心里是熟悉是怀念。
　　这颗星球虽然不比母星繁华，但也是中心星系较大的岩石星球。这里的星系移民星球星罗棋布，每一个上面都有新移民，成熟的社会秩序已经建立，不少研究员还在附近成了家。
　　天已经擦黑，街上无数霓虹灯亮起，行人来来往往，飞行器在头顶上空穿梭，十分热闹繁华的城市夜景。
　　路法尧属于联盟军方看中的高级技术人才，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工作占去，这种喧闹的日常从来不属于他。当然，身为研究人员报酬也一直十分可观，他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作为个人来说，他也的确喜欢物理，喜欢在研究所这种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没有意外的话他会为联盟奉献终生。
　　由于时代特殊性，人们一出生系统便会根据每个人的身份及资质定下其需要遵守的规则。由母星孵育基因优化人进入不同部门为联盟奉献，新一代的混合基因人类同样。
　　只有通过正常途径诞生的人会被给予新移民身份和最大程度的自由，他们可以选择去哪里生活，也没有什么强制的奉献。
　　新移民虽然是普罗大众，但他们非常重要，肩负着保护基因多样性的任务。他们不断繁衍，才能碰撞出更多的基因组合为科学家和系统提供参考。开发新的移民星球耗资十分恐怖，不管是能源还是资金还是人员。联盟拿不出这么大笔的钱，只好同意系统的看法，将人们划归身份，以便每个人都能竭尽自己的价值。
　　两天后，一艘太空舰将路法尧送到了远航基地。
　　他透过舷窗往地面看去，出发广场上已经有一些人在了。百十来个研究员们或站或坐，三五成群地聊天。
　　应该都是跟他去往同一个空间方向的研究员，路法尧心想。他打开舱门走下舷梯，自动驾驶的太空舰随即离开。研究员们聚集在一起，等待换乘。
　　路法尧四下略略看了看，走到人群边站定。闲来无事，他开启内置耳机，播放点音乐戏剧消遣。不过他并没有一个人待多久，很快就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路法尧！”一个甜美的女声叫道。路少校听到声音霍然转头，一位女性笑着向他招手提步跑来。
　　“海德姆”，路法尧微笑，停了耳机正在播放的歌曲招手。女人一头棕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丰腴的肌肤随着身体的摇摆轻轻颤动。她曲线玲珑，即便穿着军队配发的制服也散发出成熟的魅力。
　　这位美丽的女性是他学生时代的朋友，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物理学家、研究员，供职于临近星系的研究所。在这个时代，所有人从学校毕业直接分配工作岗位，路法尧和朋友们按照不同的匹配优先度四散去了不同地方。
　　老朋友相见，场面总是分外令人感动。两人热烈握了握手，“原来你也在，我都问了，这些人都是深空监测站项目的。你应该也是吧。你去哪儿？”海德姆费力说完，停在他身边剧烈喘着气。
　　“嗯，”
　　海德姆紧接着又说，“话说回来，自从教养学校毕业以后，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你过得怎样，还可以吗？”她不等他回答，又抛出了新的问题，紧绷绷的制服胸口起伏，一双白白的小手叉在腰间，几乎将她的腰遮没了。
　　路法尧目光一碰赶紧移开。多年不见，这位女同学跟以往大变样，突然拥有了魔鬼身材。
　　“海……”他开口刚想问什么，海德姆插嘴进来，“说了多少次，叫我Hazel”
　　她眉间微微蹙起，偏过头用手指拨弄头发，打着卷儿的棕发波浪般般散开，在阳光下反射出缎面柔亮的光泽。“法尧，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弃称呼我的姓？”
　　说着，海德姆将头发梳理通顺，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坦率地盯着他看。由于刚才的跑动，她额角细腻的皮肤上细汗闪着微光。
　　路法尧跟着她笑了笑，海德姆随手将一头长发拨到颈后，接着说道：“对了，我刚才还见到埃文斯，过去一起聊聊？”
　　“什么！他也在！”路法尧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放掉了脑中刚才要讲的寒暄。海德姆过去也是这样，高兴的表现就是自说自话居多。
　　“哦！”路法尧大笑起来，立刻四下走动，用眼睛到处搜寻起另一位朋友。
　　看着路法尧突然喜笑颜开，海德姆心里一软。面前男人意气的笑容一下子将海德姆拉回少年时代。英俊高挑的黑发青年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回身跟她搭话，旁人遮掩着看过来艳羡的目光竟使她的心少见地有些羞涩了。
　　海德姆微微抬头往侧面看，哎，真像个孩子一样！海德姆在心里嗔怪，同时隐隐涌起一种高高在上的、成熟的母亲般的情感，她压不住得意扬起的嘴角。
　　路法尧鲜亮的绿眼睛漾起快乐的波光，一瞬间她好像还坐在当年的教室，前排那个最聪明英俊的少年回过头，一只手撑在下颌，笑着随口跟她开了一个什么玩笑。阳光太刺眼，少年的面孔笼在阴影里，尚未完全褪去青涩但已崭露成熟坚毅的轮廓被镶上一层金边。
　　他说什么来着？他好像微微笑着，说老师把这题讲过八百遍了。海德姆无意识地盯着他翕动的嘴唇，两片软软的嘴唇由于兴奋裹着热气，显出娇嫩的玫瑰红色一张一合，惹得她的心也随之鼓动。
　　那天下午窗外的阳光的确太刺，海德姆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看清，但又好像什么都看到了。记忆只会不断地美化主人喜爱的东西，海德姆的目光描摹过那时少年俊俏的笑容，他身前身后透明的空气和尘埃，往下是他穿着的制服雪白的袖口，再往上，就是一双只看着她的湖水般的绿眼睛。
　　从那天起，那个瞬间永远地刻在她记忆深处，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始终闪着宝石般的幽光，温柔地、源源不断地灼她热烈的心底。
　　海德姆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充满柔情，她睫毛闪了闪，快走几步越过他在前面领路。
　　“刚才看到悬臂那边的太空舰来，我就猜会不会是你。果然。”她回过头笑笑，倒退着走路，“毕竟我也在，埃文斯也在，就觉得没道理你不来啊。”
　　路法尧笑着赞同，“是啊，当年我们那一级，好像就我们三个进了物理所吧。”
　　海德姆想了想也笑，“还真是。说说你赚了多少？贡献够不够换个移民身份？”她转回身脚步没停，穿过三五成群聊天的人们。
　　“还好，你够吗？”路法尧知道海德姆一心想退休，早早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只不过她碍于身份一直没能实现愿望。为科研机构工作的人才待遇很不错，虽然他们有的不是新移民身份，但只要贡献足够多，系统允许他们提出申请转换。
　　有了这项政策，那些被分配来此并无意于学术的研究员们就可以依靠工作慢慢积累贡献，最终离职回归正常的生活。
　　“嗨，别提了，贡献我早就攒够了。申请了无数次要退要退，但没人敢给我批准。系统又总是给我加服役年限。我去找所长，每次都说下次下次，下次申请一定就行，但是你也看到了，直到现在我还在研究所里。”海德姆叹了口气。
　　“这种给了希望又破灭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早就不想干了。谁愿意一辈子大好青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天天实验室里暗无天日的，见得最多的不是人脸而是数字公式可爱的脸？”
　　“是吗……”这也没办法，路法尧倒是明白系统按着她不放的理由。海德姆是基因优化人，她着实聪明，工作干得风生水起。联盟的科研人员每一个都非常宝贵，系统怎么会甘心浪费，让这些金子躲在暗处消磨不发光？
　　海德姆偏过头，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接着说，“我的申请一直被搁置，这次加入深空探测计划，是系统同意我换身份移民的最后一个条件。”
　　“当真？不再给你加年限？”路法尧并不相信系统会如此好心。
　　海德姆再次叹息，摆摆手道：“也难怪你怀疑，这话我自己也不信。承诺多简单呀，又不是白字黑字。不过我说了，态度很强硬，这次项目结束死也要退休。贡献早都够了，钱攒那么多也没时间享受，我凭什么呀？系统要是再加，那我就自杀。谁也别想获利。”海德姆目光闪过一丝决绝。
　　路法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别那么想，事情还没糟到那一步。而且我觉得以你的条件，去申诉肯定可以通过。”虽然人各有志，这也并不影响友谊，他衷心希望朋友能顺利达成心愿。
　　“谢谢你，路”海德姆听出路法尧声音里的真诚，回过头笑了笑。
　　两人前方不远处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海德姆目光锁定埃文斯，就要扬声叫他。路法尧迅速扯了一下她的胳膊，上前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路法尧蹑了脚步悄悄窜上前，埃文斯正在和别人交谈，背向他们。海德姆露出了促狭的笑容，背手原地站住等着看戏。
　　路法尧冲上去猛地给了埃文斯一巴掌，正拍在他宽阔肌肉紧实的背上。“啪！”无比清脆的一声响，“嗷！”埃文斯同时一声鬼叫。
　　埃文斯以一个夸张的姿势毫无形象地回头大叫，正准备看清是谁这么粗鲁就被一个人紧紧搂住了肩膀。路法尧大笑着，胳膊紧紧箍住朋友的脖颈摇晃，“看看我是谁？”
　　埃文斯愣了一下，顿时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住他。下一刻两个男人抱成一团，大力拍着对方的背。“老伙计！你也来了！”
　　“是啊，我也来了。”路法尧笑道。海德姆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个男人，打断他们假装生气，“我说，不感谢我吗？是我找到你们的。”
　　“哈哈哈，当然，谢谢我们的美女。“埃文斯笑着，揽过海德姆的肩膀在自己怀里靠了靠。激动过后，三个朋友才站在一起叙旧。
　　路法尧随后被埃文斯介绍给了新认识的朋友，这里的研究员们都是被系统筛选出来的，果然大家一聊，不出意外地都是基因优化人。
　　气氛空前热烈，大家七嘴八舌聊得热火朝天。他们的履历也惊人地相似，出生母星上的孵育机构，在不同的教养学校经过培养，最后进入各个机构为联盟服务。这群人中也有人找到了学生时代的朋友，大家新老朋友一起，有说有笑地等着载他们的远航太空舰。
　　海德姆的出现立刻使能说会道的埃文斯成了全场的焦点，有心的人已经近前来打听这位优雅的棕发美女的消息。路法尧微笑不语，人多的场合他往往懒得费心开口，退开半步悄悄远离人群，说得少听得多。
　　他们这群人即将去往的空间大方向一致，另外也有别的方向。路法尧意识到，看来这次的探测计划规模不小。
　　聊天的时候往往最难察觉时间流逝，还没说上几句太空舰就来了。驾驶员坐在舱里向他们挥手致意，随后一行人全部登舰。同行一段路程之后，陆续有人下机。路法尧和埃文斯留在了同一个中转站，而海德姆继续航行。
　　中转站有现成的专机，路法尧和埃文斯道别。两人验过身份各自乘上一架，起飞去往各自的目的地。路法尧对着手腕上的终端设定好轨道，起身到后方休息舱检查了一下物资仓储，配给是长期生活规格。
　　看来路途果然很长。个人终端上弹出一条通知，生物坐标自动更新，路法尧的薪资也提了。军阶不变，假期仍旧通用年一年一次。他心里有了数，扫一眼现有的贡献积累，走进休息舱关了所有的灯躺在床上。
　　舱室温度慢慢降低，路法尧呼吸渐轻陷入沉眠。宇宙一片漆黑，唯一一架太空舰慢慢滑向空间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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