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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桑蹲在瓦特农行宫女王会客室的一角,目送希尔大人离开了会客室,不知是该送口气还是该紧张。
他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房间正中坐没坐相的异端女王,心中长叹一声命运弄人。
半个月前,当他踏进王城坐在酒馆里听八卦时,绝对不会预想到,自己投奔的那话都说不利索的米拉波医生,竟然才被征召去了瓦特农宫做御医。
米拉波医生在自家的医馆沉寂了一生,如今半只脚踏进棺材才被赏识,所以正是缺人的时候,自己一去就像只鸭子被逮住,填了一大堆冗长复杂的医药知识。
“记不住没关系。”小杜桑记得医生是这么说的,倒是温和。
于是就算再惴惴,几天前,小杜桑还是跟随医生来到了瓦特农宫,住进东侧的一个房间,虽然在宫中不算华丽,但对于小杜桑而言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奢侈了。
而今天,终于见到了异端女王本人,不过没有想到的是……
竟然是因为高跷。
听说女王正是因为今天上午翻库房翻出了高跷试了一下,才摔跤的。
而这个陪伴了自己近十年的小东西,此时就靠在会客室的墙边,布条缠着木棍,和自己一样,与整个豪华的会客室格格不入。
小杜桑又往墙角努力缩缩,降低存在感,脑子有点晕乎乎的。这不只是因为紧张,从踏入这个房间开始,他听到的见到的一切,都让他恍惚。
一直以严明恭谨在外闻名的帝国白手套希尔大人,对待女王直呼其名,亲昵得像是情人。
臭名昭著的异端女王,穿着绿纹白裙,整个人皱巴巴地歪在软垫里,被药汁刺激得龇牙咧嘴。
白发稀疏的老医生正细心涂抹着的药汁,如果小杜桑没记错的话,里面那股奇异的酸涩味,应该是因为掺入了某种烈性毒药。
小杜桑打了一个冷战,又对着墙角的高跷使劲看,试图从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里找到一丝安全感,祈祷自己不会一出门就被灭口,虽然他平时并不信神。
神明啊!保佑您的小杜桑吧!
“咦?那个孩子,是您的学童吗?米拉波医生。”一个女声响起。
是女王。
她突然注意到自己,从而出声询问。
小杜桑头皮一紧,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对着女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的,陛下。”米拉波医生慢悠悠地回答,涂抹好药汁站起身,“才跟着我不久。”
“你能过来一下吗?”女王也想站起身,却没掌握好平衡,又愣愣地跌了回去,像只吃太胖的猫。
小杜桑双腿僵直,像是木头,一寸一寸地挪,脑子里一片“完了完了完了”。
按照他对于那种烈性毒药的了解,如果现在过去,女王再跟他聊两句,就会眼珠渗血,面容青紫地暴毙。
硬着头皮,小杜桑走到女王面前。“你多大了呀?”女王问。
凑近了,才发现女王是素着脸的,没有妆容却唇色红润:“你为什么盯着我的高跷,你也想玩吗?”
“我……”小杜桑不知道怎么回答,求助的眼神投向米拉波医生,却看他只是一脸慈祥,慢吞吞地收起药汁,没有任何接话的意思。小杜桑不由得眼前一黑,嗫嚅道:“回陛下,小人十五了,之前在马戏团踩高跷。”
“哇,是这方面的专家啊!”女王睁大眼睛,“马戏团里为什么会高跷有这个项目?”
“本来没有,是我们团长查理自己加的。”
“这样呀。”女王握住小杜桑颤抖的手,“那专家能指导指导我吗?”
神明啊!小杜桑眼前一黑。
“是小人的荣幸。”小杜桑觉着此时应该行一个礼,却不清楚究竟应该怎么做,于是半屈着腿,瑟缩在原地。
女王没发现他的窘迫,像是遇见了个远道而来的朋友,拉着他的手,认真地向他自我介绍。
“你就和迪伦一样,叫我瑞恩好了!”
“……小人……小人不……”
“你别这么叫自己呀。”
小杜桑张了张嘴,一时拿不准怎么开口说话。
不过没等他想出合适的回应,女王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询问起他的情况,与他约定了每天早上教她踩高跷。
“如果想找我玩,就来会客室附近问问她们。”女王指了指周围的白裙侍女们,“嗯……或者去问问迪伦。”
而可怜的小杜桑机械地应和,在女王面前越多待一秒,他脑子里对她突然当场暴毙的恐惧就越大。
就这么,在他愈发恐惧快要晕厥的当口,女王突然使劲地扭动着站起身:“那明天早上见!小杜桑!我去读书啦!”
然后她挥挥手,拎起高跷,小鹿般蹦跶着远去。
小杜桑也向她回以微笑挥手,看着面色红润的女王穿着云朵般华美的长裙飘出会客室,侍女们也紧随离开。
会客室里很快就只剩他和米拉波医生两人。
见女王没事,小杜桑脑子里紧绷的弦“哗啦”得放松下来。劫后余生带来了强烈的愤怒感,他下意识地转头,瞪向米拉波医生。
“你给陛下……”
刚开口的一瞬间,小杜桑突然看清楚了米拉波医生的表情,他依旧一副看破尘世的慈祥模样,面容柔和地回望着他。
寒意爬上后脊,小杜桑的理智瞬间回笼,生生咽下去后半句话,脑子飞速运转:“刚刚忘记征求您的同意,米拉波医生,您能允许我明早去陪伴陛下吗?”
这不仅是找补,更是警告。他动用了一点小机灵,暗暗地提醒医生自己是每天见女王的人。就算自己发现了他在药汁里动的手脚,如果想对小杜桑做什么,也没那么容易。
而慈祥的老医者只是笑,不说话。
小杜桑还是有些不安,但也不好再多言语。他帮着医生收拾好药物,拎起药箱跟随米拉波医生走出会客室,两人无言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回到居住的东侧房间。
一路掌心湿冷。
回到房间关上门,小杜桑把药箱放下,抬起头,惊异地发现米拉波医生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眼角的笑意如春雪般消融殆尽。
看来……关起门来便不用再维持和气。
这是要摊牌了。
小杜桑紧紧攥住手心:“为什么?”
“见识到了吧,这就是黑魔法的力量。”米拉波医生依然用着慢悠悠的语调,“女巫将自己的和他人的生命献祭给深渊中邪异的神明,把饱含着血与灵的禁忌力量加持在血亲身上,凡人的造物伤害不了她,无论是刀剑还是毒物。”
之前酒馆里那个胖子说过!那个使得女王母亲被判定成女巫的血缘守护魔法……小杜桑心中暗道,看来女王刚刚没事,便是这种魔法发挥着作用。
不过,这并不是他想问的。
“为什么。”小杜桑重复着。
这个因纽特的乡下男孩瘦小单薄,不知为何的,为了一个令帝国恐惧的女人,执拗地望着自己的老师。
争锋相对的气氛中,米拉波医生忽然又笑了,皱纹舒展。
他上前拍了拍小杜桑的肩膀:“孩子,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自知之明。所以我从不奢求荣耀。”
“我不明白。有荣耀不是好事吗?庸庸碌碌又有什么价值呢?”
“价值?呵,王城里能活到我这个岁数的医生,不多哩。”米拉波医生转身,坐在工作台前,研磨起桌上的草药。
“行,选择不同,你当然可以追求平安。但是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女王用那种药?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米拉波医生望了小杜桑一眼,又继续低头挑拣叶片:“因为有时候,不是我不奢求了,就不会有。”
小杜桑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注视着医生。
医生没有看向小杜桑,依旧忙着处理草药,低头轻哼:“御医,多大的荣光!”
“可是孩子啊,这种莫名送上桌的荣耀,都在桌下藏着匕首。匕首无法杀死异端,却可以杀死凡人……比如一个命不久矣的老头子。”
“有人逼你这么做。”小杜桑彻底听明白了,用着陈述的语气,“送你进宫的人让你这么做的,他们让你给女王下毒。”
米拉波医生没有说话。
“血缘守护魔法明天开始失效,他们让你今天下毒,是伤害不了女王的……这是个试探,试探失效日期是否准确,对吗?”小杜桑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今年十五?”米拉波医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却只是确认了一下小杜桑的年龄。
“是的,医生。”
“你很聪明,哪怕是从医五年的助手,都不一定能隔着那么远闻出剧毒草药夏朦草的气味。”米拉波医生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不过孩子,你要听我的话。”
“我听了,我每天晚上都在背诵药物名称,我希望能早些帮助您。”小杜桑递上一杯温茶,给医生润喉。
摇摇头,医生叹了口气:“你还是没听懂。”
“你还小,又这么聪明,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急。”米拉波医生掀动浑浊的双眼,里面泛着岁月的波光,“你需要听懂的是……记得我之前说的吗?”
小杜桑在温暖的花月午后阵阵战栗。
“孩子,记不住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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