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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队伍行至第三日,遇上了义军派来的接应小队。为首的是个精瘦汉子,腰间别着柄短刀,见了祁远翻身下马,抱拳笑道:"祁将军果然守信!我家主在前面的落马坡等着呢。"
祁远颔首,目光扫过对方身后的二十余人。这些人身形矫健,虽穿着粗布衣衫,腰间的兵器却都闪着寒光,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带路吧。"
落马坡是片狭长的山谷,两侧峭壁林立,只有中间一条窄路可通。行至谷中,忽然听见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林文陪着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那男子面容清癯,颔下留着短须,眼神温和却藏着锐气,见了祁远便拱手:"祁将军,久仰。在下苏文谦。"
"苏先生。"祁远翻身下马,与他相对而立。这便是义军首领,那个据说以一书生之身拉起数千人马的奇人。
"早闻将军在县城护佑百姓,杀寇拒官,文谦佩服。"苏文谦笑道,"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先生开仓放粮,解民倒悬,才是真英雄。"祁远回礼。
两人相视一笑,倒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
苏文谦引着祁远往谷中深处走,那里搭着几排营帐,炊烟袅袅,不少士兵正在空地上操练,喊杀声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将军请看,"苏文谦指着操练的士兵,"这些都是附近的百姓,要么被官府逼得家破人亡,要么被流寇抢得一无所有,如今跟着我,只为求一条活路。"
祁远望着那些士兵,他们大多面黄肌瘦,握着兵器的手布满老茧,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忽然想起自己县城里的百姓,想起那些举着木棍守城的身影。
原来天下的百姓,想要的都一样——不过是安稳度日,有口饭吃。
"苏先生想如何结盟?"祁远开门见山。
"官府近日在南边集结了重兵,据说要先清剿我等义军,再北上'平定匪患'。"苏文谦的神色凝重起来,"我想与将军联手,先破了南边的官军,再挥师北上,拿下州城,届时开仓放粮,必能引得更多人响应。"
祁远沉默片刻:"州城易守难攻,且守军众多,我等兵力相加不过数千,怕是......"
"将军放心,"苏文谦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我已联络了周边几股义军,约定同时起事。只要拿下州城,切断官府的粮道,周边郡县不攻自破。"
祁远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苏文谦的计划大胆却周密,显然已谋划许久。他抬头看向苏文谦,见对方眼中满是恳切与决心,忽然想起了县城里的念安,想起了那些在田埂上播种的百姓。
守一座县城,护一方人,固然是守。可若能打下一片更大的天地,让更多人摆脱苦难,或许才是真正的守。
"好。"祁远伸手按在地图上,"我答应结盟。"
苏文谦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紧紧握住他的手:"将军仗义!文谦在此谢过!"
结盟的消息传开,两边的士兵都欢呼起来。营地里杀了猪,宰了羊,摆起了流水席。陈武与苏文谦的部将拼着喝酒,陈头领则拉着几个老兵,兴致勃勃地讲着守城的趣事。
祁远坐在篝火旁,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忽然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会守着那座小小的县城,直到战死或老去。可如今,他却站在这片陌生的山谷里,与一群素未谋面的人举杯同饮,谋划着一场可能改变天下的战事。
"在想什么?"苏文谦走过来,递给他一坛酒。
"在想一座城。"祁远笑道,"城里有个孩子,等着我回去。"
苏文谦了然:"将军放心,待战事平息,天下太平,您定会回去的。"
祁远仰头饮尽坛中酒,烈酒入喉,燃起一股热流。他望向谷外的夜空,繁星闪烁,与县城的星空别无二致。
或许前路依旧凶险,或许这场仗会打得异常艰难,或许他再也回不去那座县城。
但此刻,篝火正旺,身边有同生共死的兄弟,有志同道合的盟友,远方有需要守护的人。
这就够了。
他将空坛往地上一放,站起身,拔出佩剑。剑身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映出他眼中的坚定。
"苏先生,"他道,"何时出兵?"
苏文谦也站起身,与他并肩而立,望着谷外的黑暗:"明日拂晓。"
夜色渐深,山谷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只有哨兵的脚步声和远处的虫鸣。祁远躺在营帐里,却毫无睡意,脑海里闪过县城的城墙,田埂上的幼苗,念安带着泥污的笑脸。
他从怀中摸出块小小的红布条,是念安塞给他的,说是能保平安。布条上还带着点孩子气的温度,熨帖在胸口,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
"等我回来。"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营帐轻声说,像是在对念安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窗外,启明星悄然升起,照亮了谷外的道路。一场大战即将来临,而他,已做好了准备。
为了那些等待的人,为了那些渴望太平的目光,为了这乱世里一点点星火般的希望。
他会赢的。
拂晓的微光刚爬上落马坡的峭壁,号角声便刺破了晨雾。
祁远翻身上马时,陈武已带着亲兵列好了阵。弟兄们的甲胄上还沾着露水,眼神却亮得惊人,手里的长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苏文谦的义军也已整装待发,青灰色的队伍如长龙般蜿蜒在谷道中,无声却充满力量。
“将军,保重!”林文策马至祁远身侧,递过一张绘制详尽的舆图,“州城守将贪生怕死,却极善守城,西南角的城墙是弱点,可从那里突破。”
祁远接过舆图揣进怀里,抱拳:“多谢林先生。”
苏文谦勒马立于队首,见祁远点头,便扬声道:“弟兄们!今日一战,为了家中父母,为了膝下儿女,为了不再受官府欺压!随我——杀!”
“杀!杀!杀!”
数千人的呐喊震得山谷回声阵阵,马蹄声如惊雷滚过,朝着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州城的城墙果然高耸,青灰色的砖石在日光下透着森冷。守将似乎早有防备,城楼上旌旗密布,弓箭手严阵以待,远远望去,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按原计划行事。”祁远对陈武低语,随即扬声道,“弓箭手,压制城上!”
数十支箭如流星般射向城楼,城上的弓箭手慌忙闪避,趁着这片刻的空隙,祁远一挥手,陈头领带着百余弟兄推着云梯冲向西南角的城墙。
“放箭!快放箭!”城楼上的守将嘶吼着,箭雨顿时如飞蝗般落下。陈头领身边的弟兄接连中箭倒地,云梯却依旧在往前推进,铁钩“哐当”一声搭上了城墙垛口。
“将军,该我们上了!”陈武按捺不住,握紧了腰间的刀。
祁远望着城楼上慌乱的守军,又看了看苏文谦那边——义军正从东门佯攻,吸引了大部分兵力。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扬鞭道:“跟我冲!”
黑马如一道玄色闪电,率先冲到城墙下。祁远翻身下马,抓住云梯便往上攀,甲胄与砖石摩擦的声响里,夹杂着身边弟兄的呐喊与中箭的闷哼。
刚攀至垛口,一柄长枪便迎面刺来。祁远侧身避过,反手抽出佩剑,剑刃横扫,直取对方咽喉。守军惨叫着坠城而下,他趁机翻上城楼,剑光如练,瞬间劈开了一道缺口。
“弟兄们,跟上!”
亲兵们紧随其后,与城楼上的守军展开激战。祁远的佩剑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招都直取要害,城砖上溅满了鲜血,脚下的尸体堆积如小山。他瞥见西南角的城楼已被撕开一道口子,陈武正带着人往里冲,嘴角刚要扬起,却见一支冷箭从斜刺里射来,直指他心口。
“将军小心!”
陈头领猛地扑过来,挡在他身前。箭支穿透了陈头领的胸膛,带出一串血珠。那汉子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箭,又抬头看向祁远,咧嘴笑了笑,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咳,直挺挺倒了下去。
“陈头领!”祁远目眦欲裂。
“杀啊——!”
悲愤化作力量,他提着滴血的佩剑,如入无人之境,硬生生从城楼杀开一条血路。身后的弟兄们受他感染,也疯了般往前冲,守城的官军渐渐不支,开始溃败。
“东门破了!”有人嘶吼着。
祁远抬头,见苏文谦的义军已从东门涌入,城楼上的守军彻底慌了神,纷纷扔下兵器四散奔逃。守将想从西门溜走,被陈武一刀斩于马下,头颅被挑在枪尖,高高举起。
“守将已死!降者不杀!”
呐喊声传遍州城,残余的官军纷纷弃械投降。
祁远站在城楼上,望着涌入城中的义军与弟兄,望着街道上奔走相告的百姓,忽然觉得一阵脱力。他扶住垛口,低头看向胸前——那里别着念安给的红布条,布条上溅了点血,却依旧鲜红。
“将军,我们赢了!”陈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满是血污,笑容却比阳光还灿烂。
祁远点头,目光越过州城的屋顶,望向远方。那里有他的县城,有等着他的孩子,有他用鲜血与牺牲守护的希望。
“开仓放粮。”他说,声音沙哑却清晰,“让百姓们,都能吃上饱饭。”
苏文谦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立。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下一步,往北。”苏文谦道。
祁远望向北方的天际,那里云雾缭绕,不知藏着多少艰难险阻。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上的血迹虽未干,却已透着新的力量。
“好。”他说。
州城的百姓们涌上街头,捧着粮食,对着他们欢呼。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笑声清脆。祁远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念安在雪地里堆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想起田埂上破土而出的幼苗。
原来太平的种子,真的能在血与火中生根发芽。
他勒转马头,朝着城门外走去。身后,是被解放的州城,是欢呼的百姓,是牺牲换来的胜利。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是未竟的征途,是无数等待着被照亮的黑暗。
黑马踏着阳光,一步步前行。祁远知道,这条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牺牲,更多的艰难。
但他不会停。
为了陈头领那样倒下的弟兄,为了念安那样等待的孩子,为了这乱世里,每一个渴望活下去的人。
他会一直走下去,直到把太平,带回每一寸土地。
拿下州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周边郡县。不少受够了官府欺压的百姓举家投奔,义军的队伍日益壮大,不过半年光景,竟扩充到了上万人。
祁远依旧带着他的旧部,只是不再是当初那三百亲兵。不少县城的百姓主动请缨,说要跟着“祁将军”杀官府、讨活路,其中还有几个曾举着木棍守城的老农,如今也穿上了简易的甲胄,握着磨亮的长刀。
这日,队伍行至一处名为“望乡岭”的山坳,苏文谦让人扎营休整。祁远站在岭上,望着南方的天际,那里是县城的方向。离开已有半年,不知念安长高了没有,老妪的身体是否康健,城墙上的哨兵换了几茬。
“在想那孩子?”苏文谦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两袋炒豆子。
祁远接过,倒了些在手心:“嗯,不知他乖不乖。”
“等打下下一座城,我派些人手护送你回去看看?”苏文谦笑道。
祁远摇摇头:“眼下战事要紧。再说,回去了,怕是更难走。”
他怕见了念安那双盼着他的眼睛,就再也狠不下心转身;怕见了县城安稳的炊烟,就忘了这一路牺牲的弟兄。
苏文谦了然,没再劝,只是陪着他站着。山风吹过,带着远处田野的麦香,那是夏末特有的味道,让人想起沉甸甸的谷穗和踏实的温饱。
“北边的郡守派人来了,”苏文谦忽然道,“说愿献城归降,只求我们不伤百姓。”
祁远有些意外:“郡守?那老狐狸竟肯降?”
这郡守是出了名的铁公鸡,盘剥百姓的手段层出不穷,据说府库里的金银能堆成山。
“怕是闻风丧胆了。”苏文谦挑眉,“不过也好,兵不血刃拿下城池,省了多少力气。”
祁远却觉得不妥:“此人狡猾得很,怕是有诈。”
“我也想到了,”苏文谦点头,“已派林文去探虚实,若真有诈,正好将计就计。”
两人正说着,陈武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手里举着个布包:“将军!县城派人来了!说是给您带了东西!”
祁远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迎上去。布包是老妪常用的粗布,打开一看,里面是件缝补过的外袍,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显然是孩子的手笔。还有一小袋炒米,用麻线系着,上面挂着张纸条,是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阿远,念安乖,等你回。”
字虽丑,却像团火,烫得祁远眼眶发热。他摩挲着那件外袍,布料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仿佛能看见念安坐在老妪身边,笨拙地穿针引线的样子。
“来人呢?”他问。
“是个后生,说县城一切安好,让将军放心打仗。”陈武笑道,“我让他去帐里歇着了,还给他塞了俩肉包子。”
祁远把外袍小心叠好,揣进怀里,又拿起那袋炒米,倒了些在嘴里。炒米带着淡淡的焦香,是他熟悉的味道。
“告诉那后生,”他对陈武说,“让县里的人好生守着,等我回去。”
“哎!”
陈武跑下去后,苏文谦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这下,更有干劲了?”
祁远点头,望向北方的城池方向,眼神里多了份笃定。他不是在为虚无缥缈的“大业”而战,是为了能早点回去,穿上这件孩子缝的外袍,听念安喊他“阿远”,看县城的炊烟年复一年地升起。
“走吧,”他拍了拍苏文谦的肩膀,“去看看那郡守的‘归降’,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两人并肩往营里走,山风吹起他们的披风,猎猎作响。远处的练兵场上,弟兄们正挥汗如雨,喊杀声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祁远摸了摸怀里的外袍,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得人心头发烫。
他知道,前路依旧有刀光剑影,有阴谋诡计,甚至可能有流血牺牲。
等这场仗打完,他要带着念安去田埂上看新苗,去城楼上数星星,去告诉所有活着的人——
乱世总会过去,太平终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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