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工作笔记

作者:哈哈嘻嘻嘻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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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纲


      真一和阿纲的婚姻并没有受到任何长辈的祝福,甚至一开始是丑恶的,不洁的。

      阿纲其实是某乡下一家木屐店的独生女儿。阿纲家的木屐店其实是从阿纲祖父的父亲那一辈传下来的,传到阿纲祖父手里时,正是这家店最辉煌的时候。后来随着祖父的离世,木屐店也一天天冷清了起来。虽乡里的邻居在祖父还在世时会尊称父亲一句“小少爷”,然在祖父离世三年不到的时间里,乡里的年轻人都渐渐去城里工作,离乡时脚上的木屐也逐渐换成了西洋的皮鞋或皮靴。

      “小少爷,咱们的木屐店的生意越来越差了。而前村的满一家也在今年改卖布鞋和皮鞋了。满一家在老爷在世时可一直跟在老爷的屁股后面。前几天,他家的五原竟然在路口碰到咱嘲笑咱家竟然还只做木屐。“

      “阿福,我知道了。不过我希望您之后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了。父亲在世时,木屐店也有过一段时间光景不好。可父亲那时专心研究新款木屐,最后一炮而红,成功把这家店做大。现如今也正是我西绪的机运,要说这洋鞋、洋靴我也买过、穿过。穿上那种鞋后,稍稍走几步,脚后跟就磨破了皮,前脚掌也挤得难受。若是把那鞋穿上一天,脚上的袜子都湿透了,恨不得快点脱掉,直接把那鞋扔了才好。这种洋鞋怎能和自家的木屐相比。都是一群只知跟风的人,等过段时日,这群人自会重新回来买我们的木屐。若是现在,我们就直接干脆抛弃祖辈的木屐,改卖西洋的皮鞋、皮靴。相信祖辈仍在世,必定会骂死我们怎如此软骨头!”

      “可……”

      “阿福,相信我,这帮人马上又会回来了。”

      阿福见小少爷自信满满的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叹了口气又去大街上吆喝招揽客人去了。自己已经五十多了,也没几年能为小少爷做的了。只是希望之后能一切如少爷所说的,别出什么大差错。

      而看着自幼就照顾自己的阿福出去揽客的背影,西绪感慨:毕竟是祖父那辈的人,只会看眼前的利益得失。注定会被抛弃的新事物没有必要存在,过几年,人们的理智就又会回来,何必去折腾呢?

      他也赶忙拿起一沓自己亲手绘制的宣传单站在店门口向路过的众人发放,边递边唱:

      “木屐好啊,木屐好,

      轻松穿脱,不挤脚。

      夏天凉快,冬天高,

      再也不怕雨水湿。”

      有几个路过的老婆子见熟悉的小少爷也长高了,长大了,笑嘻嘻地招呼道:“小少爷,在揽客啊?”

      “是啊,红叶婆婆、秋张婆婆你们准备去看望儿子啊?”

      “对、对。没想到小少爷也长大了,长得可真俊啊。”

      面对邻家两位婆婆的夸奖,西绪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婆婆们夸得我都害羞啦!对了,店里正好新出了几款女士木屐,要不给自家的新媳妇带一双。”

      “小少爷,可真会做生意啊。那我们也各媳妇挑一双吧,记得挑好看一点。”

      “婆婆们放心,不仅最时髦还给你们最低价。保证媳妇拿到手,喜欢得不得了。”

      “没想到小时候不爱说话的小少爷现在的嘴可真厉害啊。”

      “哈哈。”

      在店不远处招揽客人的阿福看见自家的小少爷不一会儿就做成了一笔生意,原本有点忧虑的心也稍稍放心了些。小少爷毕竟比咱多读过书,说得话应该不会错。咱也就专心听少爷的话吧。

      毕竟阿福一直认为身为仆人的自己就该一辈子服侍认定好的主人,追随他。在祖父病重后,阿福曾忧心祖父的身体,也做好了随主人而去的准备。后来是祖父临终前把父亲拜托给阿福才打消了阿福的这一念头。

      “阿福啊,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既不是把木屐店完好地能交给西绪(阿纲父亲),也不是娶了乡里最出名的美女,而是结识了你啊。”

      阿福跪在祖父的床边,听到被病魔折磨已经骨瘦如柴得不成样子的祖父直到死前还不忘记自己的功劳,顿时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辛劳有了回报。这个时刻已经是一名卑劣的仆人最无上光荣的时刻。阿福忍着泪,搓了搓鼻子,又轻轻握住祖父垂落在床外的右手,丝毫不敢用力,怕弄疼祖父。

      “老爷啊,阿福这一辈子能遇到老爷您也算值啦!您别再说丧气话了,肯定会好起来的。咱这这就去找镇上的医生,一定会治好的。”

      其实,此时的阿福已经知道自己跟了一辈子的祖父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了。可他害怕着,若是没了祖父,自己又该如何是好?虽然阿福的儿子早已去大城市工作,也好几次说要把父亲接过去。可是阿福就是不愿意,他畏惧着已经完全变了的大城市,也害怕自己一个人去了儿子那边会被儿子嫌弃。他身边已经有好几个去大城市投奔儿女,反遭抛弃的例子。虽说儿子一直跟自己说现在已经废除主仆制了,可是毕竟是祖父把自己从快饿死的阶段捞了出来,做人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躺在病床上的祖父,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那个儿子。祖父知道自己的儿子可能可以在十年前依靠这家木屐店安心过日子,可时代变了啊!乡里的人都去了城市,之后会变成如何,没人知晓。自己的儿子未来会如何,更是不知道。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将在自己死后吃苦,祖父单薄的身子就害怕得发抖,他不知该如何改变这可怕的命运。命运是注定的,自己的儿子注定要吃苦头。可这种事,他又怎么会舍得呢?

      “阿福,我知道你是最忠心的。我放不下西绪啊!西绪,他从小就被他母亲宠坏了,从没有吃过苦。我走了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迟早他要吃苦头的。可他吃不起苦啊!”

      阿福赔了祖父吃了一辈子苦,尝遍了乡里人的愚昧丑恶。曾经还为了祖父的店和村里的无赖打过一架。哪怕右手小指被那个无赖掰断,也忍痛不撒手,坚持要对方付钱。无赖当时也被阿福的大无畏精神所屈服,付了木屐的钱。自那之后,阿福忠仆的事迹被传遍了乡里,再也没有无赖敢来祖父的店里来惹麻烦。

      祖父忽然瞄见阿福那根扭曲的右手小指,像终于见到了希望。他一颤一颤地缓缓抬起手,直到触碰到阿福的手后,才拼劲余力紧紧攥住那根小指:“阿福,我知道你是再好不过的了。你要帮西绪啊!我拜托你了!帮他啊……阿福……”

      直到祖父最后咽气后,他的手还紧紧抓住阿福的右小指。阿福更是悲从中来,不敢去甩掉祖父的说,只好哭着答应:“老爷啊,阿福答应了。您就放心地去吧。”

      另人惊奇的是,当祖父的家人准备为他入俭时,都无法把阿福的右小指从一个死去的老人手里拿出来。当地人都说这是死者的夙愿未实现,亡魂不肯离去。后来是阿福可怜自己的前主人,主动答应村里的和尚为祖父守灵,并一直说着:“老爷,阿福答应了。阿福就算是死,也会帮助小少爷。”诸如此类的话。

      三天后,祖父的亡魂终于得到了满足,安心地去了。

      阿纲的父亲自幼饱读圣书,一肚子的天真理想主义,压根就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以前的他还有祖父为他遮风挡雨,现在也就只有一个行将就木的忠心仆人还能做他的一根浮木。但一根浮木究竟能起多大作用?这着实令人起疑心。

      若说阿纲的父亲是过去,则阿纲属于现在。

      在阿纲出生后的第六年里,阿福也早已经去世了。木屐店基本已经败光。店里能卖的都卖了,能典当的也都已经典当了。阿纲的母亲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曾经也有过一个另所有村里人羡慕的婚礼。当时让所有村妇最艳羡的就是那条精致的白无垢了。内褂是祖母还在世时就为母亲预留的上好织锦缎缝制而成,最外层的下褂用绢布打底,铺满了用白金线织成的凤凰、祥云。

      在母亲出嫁的那天早上,据说外褂上的祥云在流动、凤凰也在展翅遨游在白色的云海之中。自然,很多人说母亲出嫁的那天天气好得吓人,太阳金色耀眼的光芒都晃了村里人的眼。

      母亲在嫁入后的第三年曾想过要典当这件白无垢,为店里凑点资金,好让丈夫继续经营下去。可是那时的母亲还未彻底抛下内心的幻想,只是当晚摸了又摸。光滑凉爽的布料,凹凸起伏的金线,摩擦着母亲柔软的指腹,也动摇了母亲的意志。结果,在丈夫还未来得及凑够给大师傅加工资的钱时,大师傅就先向丈夫辞别,准备去城里投奔儿子了。

      “大师傅,您是非走不可吗?”

      “小少爷,我儿子在城里找到了一份剧院的工作。他说已经为我和老婆子找好了房子,房租也已经付了定金。明天我就离开村子了。”

      “可……这店里的新木屐款式还没确定好,这工作也就只有大师傅您能很好的胜任啊!我这可该怎么办啊?”

      “小少爷,我老头子自从十三岁离家后就在你店里工作了。其实我也是实在舍不得呀。”

      “大师傅,若您是真心舍不得店里,我就想方设法为您凑齐那笔定金还给您儿子,如何?”

      其实,阿纲父亲当时仍对人性和交情抱有十分信任的心情。他从书里和学校里都学的是:待人真诚,必能获得足够的回报。他相信现在的困境只是一时的。在他刚接手家里的店时,自己也遇到过困境,后来是自己和阿福一起度过难关。现在亦是如此。可是他不明白的是,阿福这样的人彻底消失在时代中去了。时代已经变了,现在、未来再也不会有阿福的存在。

      再说了这种“待人真诚,必能获得足够回报”的交友方式其实是再自私不过了。什么“真诚待人”,其实不就是指望自己的付出获得回报。奢望自己对别人投入廉价的一分的感情,就能获得十倍、二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回报。这样看来,阿纲父亲其实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了。而若是获得的真金白银远不及自己付出的时间、精力、金钱,我们只能愤愤地骂道自己识人不明,竟对白眼狼付出了真心。

      “小少爷,你也快别为难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头子了。儿子难能可贵的孝心,作为老人的我们怎能轻易打击呢?而且,我作为呆了也快四十多年的老人也再向小少爷你多嘴一句吧。”

      大师傅的一番拒绝固然伤了阿纲父亲的心,也狠狠打击到了他。但他仍很体面地没有流露出失望、受伤的软弱,只是略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仍对这位干了四十多年老人的尊重。

      “小少爷,这世道如今也已经大变样了。这一天比一天变化得还大。村里年龄最大的那群老人都已经不再穿木屐,而改穿布鞋。年轻人就更别谈了,我儿子就有好几双花色不同的皮鞋。”

      “大师傅,您的意思是……”

      “小少爷,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八岁时贪玩差点淹死在井户的那条小河的,还是我老头子把你救上来的。我真不愿你再这样犟下去了。我老头子认老也服老,小少爷你也可以适当变一变了,毕竟日子变了啊。”

      大师傅说完这番话,也没等阿纲的父亲做出什么反应,就拄着拐杖离开店了。可阿纲的父亲还沉浸其中。之前大师傅的拒绝只是让他初次发现自己的好心和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而刚刚的那一番话更是彻底击垮了他。连一个快入土的老不死都知道适应社会这最基本的道理,而一个充满改革和变化的青年却死守着过去不放。太可笑了!

      阿纲的父亲,总认为现在还是过去的现在。什么西洋的皮鞋、皮靴他也买过、穿过,可他总觉得不如自家木屐店的透气。既然如此,自家把木屐的款式弄得新潮点不就好了吗?结果,更是失败。更何况他就算现在变还来得及吗?前村的满一家,早已经把名气打了出来。自己就算现在卖也无法把价格放到比满一家便宜。再说了现在还来买木屐的老人更是“老顽固”,来这家店买木屐,就是看重这家店只卖木屐,不卖任何其他西洋的东西。若是自己开始卖洋鞋,这群“老顽固”一看连过去的木屐店也自甘堕落追求起西洋的东西,必定会气愤不已,发誓再也不来这家已经堕落的木屐店买鞋。可若是不改变,新潮的年轻人更是不会来。他们巴不得把家里所有旧的全扔掉好全部换成新的时髦的西洋货。

      变了,失去大部分的老顾客,这家店现在就死。

      不变,再过两年,老顾客走不动了,这家店还是会死。

      阿纲父亲已经三十多了,顾虑更是无法不考虑。而阿纲出生的那年,母亲已经把自己出嫁的那件白无垢典当掉来换阿纲的小被子、小衣服钱了。父亲也亲手为阿纲做了一双小木屐,期待阿纲穿着祖传的木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一辈子。阿纲和真一私奔的时候穿得就是这双木屐。木屐鞋底的两侧绘制了一些粉红的飘落樱花,颇具少女的情怀。八字形缠绕的绳带更是比想象中牢固得多。

      其实在阿纲十五岁的时候,家里已经彻底落了魄。七年前,阿纲的母亲便因为过于操劳得了肺结核,病倒在床上。现实的窘迫、家庭的沉重、内心的失落持续不断地往阿纲父亲身上施压。再能忍受的人面对如此生活的负担,也只能任由自己被击倒,任凭旁人对他进行奚落。

      阿纲的父亲也在一天天的忍耐中被彻底割裂开来。童年、少年生活的富裕与如今的落魄更加深了这种落差。他无从抉择。母亲的倒下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击溃了这个天真的男人。无人知晓这个男人的内心,也没有人愿意去了解一个穷鬼。某一天的早上,阿纲的父亲拿走了家里所剩不多的全部钱财就离家出走了。后来听说,那天与父亲一同消失的还有一位认识不久的年轻歌女。

      得知此事的母亲只是瞪大了原来就大得有些恐怖的眼睛,青白的脸皮像一张薄薄的宣纸罩在一个女人的头颅骨上。只是这张宣纸被拉扯得有点大,并不能完满得与头骨很好的贴合,多余的部分则空荡荡地挂在眼眶的突起上。

      “妈,爸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走了。”

      “没了好。”

      “妈,我们晚上的买菜钱也一个字都不剩了!什么都没了!”

      “都没了好啊!没了好啊!”

      “妈,我们没钱了!”

      阿纲的母亲直愣愣地平躺在由一块木板垫起来的床上,眼里只有挂在上方屋顶横梁上的钩子。这铁钩原本是挂装肉的竹篮。可是阿纲家已经有几年买不起一袋肉了,竹篮也早已被便宜卖掉了,只留下这一个大铁钩和空气常年为伴,渐渐生锈。

      父亲的擅自离家出走给原本就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店里的工人听到了父亲的风声,一个个都像商量好一样,前来堵门讨要自己的工资。可阿纲怎么可能发的出来,她连当天母亲的药费和饭钱都还没着落呢!

      “我们也是看你父亲人还不错,也就继续在你家店里这个火坑里呆下去。谁知道你们家的人竟然心思如此恶毒,连工人的工资都要欠。”

      “各位,真的是实在抱歉。我也不知道家父会做出这样的行为。相信你们也看到了,我家的屋顶都破了,也没钱修。病弱的母亲只会躺在床上shen yin,而我也实在没办法啦!”

      “切,说得到好听。谁知道会不会是你们一家故意设的套,就为了不给我们钱。”

      “就是啊,若说家里情况。咱家的屋子比你们破一百倍,咱的孩子连学也没上过,咱的父母早就的病死掉了!”

      “阿纲,我们也了解了你家的情况。对你也十分同情,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样的情况,可是,这世道谁家不难啊?”

      哈!面对一位刚刚失去了父亲,当天的生活都没有着落的少女,这群壮年的男人竟也如此逼迫,可见钱早已吞噬了他们的良知和善心。

      面对的众人的逼迫,阿纲心里是即委屈又不平:我的人生原本已经够悲惨了!老天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如果有神的话,为什么不放过我呀!要钱的话,干脆把我身上的衣服都拿去吧。还不如杀了我,把我的肉卖个好价钱,赔给你们这群贪婪的豺豹。

      工人们无法去找到阿纲的父亲讨要自己的工钱,也只能守着阿纲母女俩,期待男人稍微有点良心能不忘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而本来就重病的母亲看见家门口天天蹲守着不同的男人,更是想死了一样不出声。

      直到一天,一位工人忍不住一天晚上在门口悄悄叫住阿纲:“阿纲,若是实在没钱干脆把店盘掉吧。盘掉后,把工资给了我们还能剩下一点钱呢。”

      当时的阿纲已经彻底被钱逼疯了,完全没有多想就同意了。而那位工人介绍的买主更是大方,给了阿纲比市面上高三成的钱。

      终于能过安稳的日子里,等签完字后,阿纲忍不住大哭起来。而买主则体贴得把房间留给了阿纲和介绍的工人。

      介绍的工人趁着阿纲心身疲惫,正在大哭时,试探得抱住了她。而面对解救了自己困境的工人,阿纲更是没有拒绝,任由这个一点儿也不熟悉的男人一下一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虽感到略微的恶心,但至少比之前窘迫的日子更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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