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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壬九把秋雪的尸体埋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细小的土粒被先前的力道带着向上爬滚,又在某个瞬间失力,一路摔落下来,它原先身上的土,也一层一层,被沿途撕扯下来,到了坟底的时候,只剩下针尖大的一颗,风一吹,便四散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绞撕着她的筋骨皮肉,但那痛苦又隔了一层,像溺在水里,那痛苦的尖啸隔着水,缺乏鲜血淋漓的实感。
她做药侍的时候,没人觉得要教她什么,每日同其他药侍一起关着,尽日里都是沉默。每日的痛苦让她习以为常,也不知要怒,要悲。她把自己蒙在鼓里。那三人所带来的折磨,是比之前更恐怖、更难忍,但她也只知道蜷着手、蜷着脚,沉默地忍着罢了,就算生出了恨意,那恨意也没有教会她该做什么。她不知道要反抗,也不知道要如何反抗。
就像现在,她被一层无形的韧纱缠裹着,想要挣脱,却不知如何挣脱,想要不顾一切地破除,却不知如何破除。半明未明的情绪揉杂成一团,被闷在心口,冲撞着,挣扎着,挤压着,却寻不到出口。
谁能为她把这纱掀开呢?谁能让她看清、看明这个世界,让她知道痛要如何痛,怒要如何怒,如何冲破这水障,从容地,应对人所应当拥有的喜怒哀乐。
她茫然地,跄踉着,离开了这里。直到很久以后,她终于学会像正常人一样去思考、去反应,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在这一刻,为什么不为秋雪报仇。今日因,明日果,今日当做未做之事,就成了日后的执念噬心。
衍山派。
每年秋季都是衍山派收徒的时节,江湖人皆知。
但现在是夏季。
李义敲问两句,便发现眼前这个果然不是江湖人。江湖大小事一概不知,内功全无,外功也从未习过,资质也不显,便是到了收徒的季节,她也入不了衍山派。
但这会儿正是夏季,蝉鸣扯汗流,人人不愿出门,偏偏各项一应琐事又多,能有人填个力也是好的。于是他敷衍着、半真半假地与她商议,先在这后门做个杂役,等到了秋季,便推荐她去做个正式的徒弟。
且不说他自己在徒弟里就是个末流,空有个衍山派的徒号,没学多少真东西,只说他能有多大脸面,能推荐人进去?稍明些事理的人,都能看得清楚。但他运气好,碰到的是壬九。
从此她就成了个衍山派的杂役。每日从天明到入夜,各项活计都到了她手上,其他人好歹扯一蒲扇扇个凉,她汗流浃背也不知道躲个太阳。
见的人多了,总有人要唠叨两句。于是下次见她,便见她知道躲在荫处了。其他人见她听话,便也抽空念她两句,顺带着点私心,把手里的活计又分她点,她也看不出,只当是应该如此。只是有时为此前后话矛盾了点,她就会问,这时只要板着脸道:“这都不懂!”然后走开便是了。
就是在这样的“教导”下,她默默一点一点地学着,什么时候要高兴,什么时候要痛苦。高兴时要做什么,被人打伤了要做什么。这“教学”七零八落、破碎不成章,她也就这样囫囵模仿着,渐渐为自己织就了一层喜怒哀乐。
这层喜怒哀乐就是她为自己披上的皮,披上这层皮,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人。
到了秋季,衍山派收徒的时候,人人忙得四脚朝天,也无人提醒她。她被支使着从早到晚地忙活,只想着到了收徒的日子,李义会来告诉她,也没有想过问一句,这一日日忙着是因为什么。于是到了最后一日,黄昏日暮,她终于得以喘口气,听进只言片语,才知道,前门在收徒。
但这时已经晚了。旁人奇了,但凡带点脑子,也该知道这是衍山派在收徒,她这一日日地无头苍蝇般乱撞,竟从未想过问一句。
这说话的两这会儿知道她竟是想要拜师,其中一个便起了玩闹的心思,撺掇她去前院,求那整理名额的做个人情,把她名字抄录进去。
这事哪有那么简单。但壬九听一是一,也不知道这是玩笑,便直接向前院走去。
那两人也好玩似地跟着,要看她是得偿所愿,还是闹了个大笑话。总归是有些乐子可看。
壬九闷头冲到前院,几个抄录名字的弟子已经在收拾了。她上前说要拜师,几人是气笑了。看她一副后院杂役打扮,焉能不知门内这几日在收徒?这徒都收完了,她跑过来,也不知心里想的什么。
她身边跟着的两人,七嘴八舌地说完了,他们才明白她打的主意。虽则二人没有明说,但看她也是个资质不佳的,估计觉得入门无望,想着在这最后这一日做个苦戏,让人觉得可怜,收她为徒。
几人极不耐烦,挥手将她赶去。但她立在原地,不肯动弹,便被斥骂了两句。斥骂无用,索性不理她。幸好她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不然扑过来撕扯,少不得他们又得多废力。
她只定定地站着。
“我来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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