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反派

　　燕峥意识渐入模糊的时候，眼前出现那道惊鸿身影。

　　女子手上捧着一瓶药，巧笑着向他走来。

　　这一幕太过逼真，以至于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在那个错综复杂的梦中昏睡，所以才能看到她对自己的态度这么温柔，他几乎没有伸手回应的勇气。

　　闭眼前，她握着软鞭的身姿，眼中怒火与对他的厌恶，还在脑海中。

　　与眼前这个人重叠又交错，他不敢信。

　　便是在他犹豫的时候，女子便转身往门口走了，她低头在同那个仆人说话。

　　燕峥几乎是在这一瞬间迸发出力量，想要将她留住。那一刻，对于她的渴望胜过了对眼前虚幻场景的不信任感，他睁开了眼睛：“楚……二娘子。”

　　楚执宜脚步停住了，转过身看向躺在床上十分虚弱的燕峥。

　　停顿片刻，她才开口：“这伤药是让人去请医师配的，记得叫下人帮你上。”

　　燕峥没有说话。

　　楚执宜想着按照他的伤势，这会儿还在昏迷中也是正常的，方才勉强说了一句话想来也不过是硬撑，这会儿应该已经没力气了。

　　便没指望他再开口，将药递给下人后便打算离开。

　　“你身上的伤如何？”

　　楚执宜转头看了眼仆人，笑了声：“住在枫染院，消息倒传得挺快。”

　　燕峥面色比那日在刑场上见到时惨白多了，许是一直在发烧，身上出了不少细汗，散落下来湿了的黑发贴在脖颈上，没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感觉，反而添了几分孱弱的美感。

　　他就那样看着楚执宜，在等她的一个回答。

　　这样的目光让楚执宜有些莫名的不大舒服，她皱起眉头，却不大会对这样形貌的他冷起脸。

　　“已上了伤药。”楚执宜道，“比你身上的伤口轻多了。”

　　她还是没忍住疑惑，燕峥自己都病成这般模样了，居然还有力气先来关心自己身上的伤口，可真是够忍辱负重。

　　“那便好。”

　　这是燕峥对楚执宜的回应。

　　说完这句话，他彻底晕死过去了。

　　只留下楚执宜和仆人大眼瞪小眼，她十分怀疑燕峥这是故意的，看着昏睡不醒的燕峥，再看看再一旁立着生怕被楚执宜注意到的仆人。

　　楚执宜选择了离开这里，她道：“别让他死了。”

　　仆人匆忙点头，目送楚二娘子离开，心里却在琢磨着她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仆人可是打听清楚了，这燕四是楚二娘子亲自动手给人打成这样的，燕家已经覆灭，楚二娘子又特地送了药来，还让人活着，却又只说了让人活着，没人提旁的。

　　他琢磨不清主子的意思，便只好真的只按照楚执宜的吩咐，不让燕峥死掉。

　　楚执宜身上的伤是七日后才好得差不多只剩下淤青不影响行动，而与她同一时间受伤的燕峥，却仍是卧病在床。

　　须知，燕峥曾经可是上过战场的，燕家是武将世家，他虽是家中四郎却年纪轻轻便名扬满京都，只因有的一身将才，又是武科第一。

　　枫染院那边屡次传来消息，说是燕家四郎醒来了，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见楚执宜。

　　楚执宜不知他是想要追究自己将他打伤之事，亦或是像上一世一样利用自己，但楚执宜短时间内都没有心情去看他。

　　枫染院那边的人来请过几次，几次都没有结果，后来也不知是燕四放弃了还是下人不愿帮他传信了，总之是没有人再来烦楚执宜了。

　　楚执宜听到知棋来报燕峥那边还躺在床上，才记起这件事情。

　　她本也没打算过去，只听见知棋说今日一早，贺家三郎往府里递来了拜帖，说是有些学问上的东西请教楚司文，楚执宜这才警惕起来。

　　叫了人便往枫染院那边去。

　　贺清元今日递拜帖前来确实是专程来看望燕峥的。

　　他想过，燕家没了之后，燕峥定然过得不如从前如意，寄人篱下的日子必定凄凉苦甚。

　　没有料到，燕峥会惨成这样。

　　虽然住的是和楚家大公子同一位置的院落，但在院子里最偏远的侧房。

　　贺清元进来的时候，侧房内连个照顾的下人都没有，只有燕峥一个人在床上躺着，竟比在牢狱之中时还要虚弱，整个人消瘦下来，面色惨淡。

　　贺清元心中的怒火顿时烧了起来。

　　燕大将军府的四公子，所有人寄以厚望的少年将军，若非意外覆灭，他又怎么受得如此委屈？

　　偏生这还是燕峥自己做出的选择。

　　贺清元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若到国公府，我绝不会让你落得现在这般！”

　　贺清元愤怒地看整个房间都不顺眼：“这院子里万物枯败，连个像样的花木都没有，再看这房间内，木头都发霉了，更是没有能看的家当装饰。”

　　“我又从不讲究这些。”燕峥无奈地笑了笑，“从前……从前在府上的时候，也没有多少装饰。”

　　贺清元皱眉：“这不一样。”

　　真正让贺清元生气的是，侧房里那个唯一的下人回来。

　　还没到跟前，便远远地大喊道：“我已去问过了，二娘子身上的伤早好了，不来这里不过是不想见你，我劝你还是省省……”

　　下人的话只说了一半，后面看见贺清元端立在房间中，一时间话也说不出了。

　　贺清元自是听了后更加生气，他一脚踹在了下人身上。

　　“没教养的东西！怎么同人说话的？”

　　燕峥轻咳了两声，劝他：“你何必拿他撒气？”

　　“我记得你以前也不是什么温和的性子，怎么在这楚府里待得久了，难不成将气性都磨没了？”

　　知道他因燕家之事受了打击，贺清元本不欲在他面前提起从前之事，但看见燕峥现在的样子，他就忍不住为燕峥生气。

　　“不行，我现在就带你回国公府。”贺清元说着，便要拉起躺在床上的燕峥。

　　“贺三郎这是在做什么？”

　　楚执宜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将门内贺清元的动作打断。

　　她转头看向被踹倒在地的下人，眉心狠狠一跳，声音又抬高了几分：“国公府是势大，贺三郎也不是我们楚府能惹得起的，可你在我楚府之内随意打骂奴仆，又要带走我的人……”

　　楚执宜的目光缓缓落在燕峥身上，同他短暂地对视。

　　“这事恐怕不大妥当吧？”

　　楚执宜不出现还好，她一出现，贺清元便想起那日刑场之上，与自己争燕峥的她，害得自己好友沦为今天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贺清元目光落在楚执宜的脸上。

　　楚执宜最早在京城中闻名，是在她十五岁那年，楚家二娘子容貌动京城，那会儿上楚家来提亲的人能将楚家的门槛踏碎。

　　不过后来就没有了。

　　只因楚执宜手握着软鞭，将那些上门的媒人全都赶走了，自此，再没有人敢提为她说亲之事。

　　再后来，楚执宜在边关待过几年的事情传了出来，京城的公子们纷纷感叹，难怪楚家二娘子野蛮如斯。

　　那些大力宣扬女子应该有大家闺秀之范的文人也开始暗地里诋毁她。

　　女子若生得美貌是好，可若太过美貌，又有城府，那便是妖了。

　　贺清元此时端看楚执宜，女子生得妩媚，眉似远山，眼波含水，每一寸都生得极好，偏偏是个心肠歹毒，下手不留情的。

　　牙尖嘴利，贺清元对这样的女子没有什么好感。

　　“你的人？我的好友什么时候变成你们府上的人了？”

　　“你当初在刑场上非要将他带走，我还以为你会善待他，至少，不让他这么没尊严地活着。可你呢？”

　　楚执宜听了他的话没生气，反而是笑吟吟地看向他身后的燕峥。

　　“你也是这么想的？”

　　燕峥抬眼对上楚执宜的目光，又很快垂眸。

　　贺清元目光灼灼，几乎能将他身上钻出一个洞来，但燕峥当真是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贺清元直接挡在楚执宜面前，也将两人的视线截断。

　　“他如今受了打击，本就意识不清，一时间被你蛊惑也是有的。”贺清元怒瞪着楚执宜。

　　楚执宜记得之前有传闻说，贺家三郎性子最是温润，能将他气得礼仪不顾，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将燕峥当好友的。

　　楚执宜于是松了口气：“贺三郎既然不满意他如今的住处，我帮他换了就是。”

　　“就住……我院子旁边的疏落居，如何？”

　　语罢，楚执宜又看了贺清元一眼：“他如今的身份，本就不宜多在人前露面，国公府树大招风，哪怕你将他接了回去，难道就能保证护他周全？”

　　贺清元一时语塞，想到自己素来强势的父亲，还有对燕家之事讳莫如深的大哥，他不得不承认，楚执宜说得对。

　　她是什么时候看清楚这件事的？

　　贺清元内心犹疑了一秒，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误会了楚执宜。

　　那日在刑场之上，她是不是就已经考虑过此事，所以才非要将燕峥从他手中抢走。

　　他看向楚执宜的目光一瞬间有些犹豫。

　　楚执宜朝他灿然一笑：“贺三郎还有什么问题吗？”

　　贺清元摇了摇头。

　　将贺清元送走之后，楚执宜才回了房间，冷眼将房内的布置扫了一遍。

　　房内实在冷清，原有的几个摆件也没有了，整个房间清冷得不像是个五品之家会有的寒酸气。

　　再看那个方才被贺清元教训过的下人，正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

　　楚执宜挥了一挥手：“既然伺候不好人，便发落了吧。”

　　将事情处理完，楚执宜才看向燕峥：“听闻你身子一直没好，我特来看看你。”

　　燕峥转头避过了她的目光。

　　终于有脾气了？

　　楚执宜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燕峥会一直装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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