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铠刑乔欢]

　　日子不紧不慢地滑过，“欢欢铁板烧”的烟火气里，多了一道固定的风景线——乔奢费。

　　自从欢迎邀请他在外面更高级的酒店吃了餐感谢宴后，他几乎成了自家店晚市的常驻嘉宾。

　　穿着不再是初见时那种带着刻意低调的昂贵，而是换成了更符合地球审美的休闲装束，浅色系居多，衬得他眉目愈发清俊。只是那份付钱的派头，依旧让欢迎眼角直跳。

　　每次点单，他依旧不看菜单，总是目光扫过邻桌，言简意赅：“和他们一样。”然后，在欢迎报出价格之前，一只修长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指间夹着一小叠崭新的百元大钞。

　　崭新挺括，边缘锋利，连号清晰可见，看着就是刚从银行柜台取出，还带着点油墨的冷硬气息。

　　“啊，用不了这么多……”欢迎每次都要拿起计算器，手指噼里啪啦一阵按，然后仔仔细细地数出该收的钱，再把那一叠新钞里多余的部分，连同找零的散钱，一并推回去。

　　乔奢费的反应永远只有一个：看也不看，随手将那叠被退回的、价值不菲的崭新钞票漫不经心地塞进上衣口袋或裤兜。

　　那副对身外之物毫无波动的模样，总让欢迎在心底默默吐槽，怀疑对方可能钱在走动间掉地上都懒得弯腰去捡。

　　几天后，欢迎看着他又一次把找零揉进口袋的动作，终于忍不住了。她擦着铁板，状似随意地开口：“乔先生，我看你也挺信任我们家味道的，这段时间还没吃腻的话……”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不如这样，先存一笔钱在我这儿，以后你来吃，我就直接从里面扣。等快用完的时候，再考虑要不要续？这样也省得你每次掏钱找零的麻烦。”

　　彼时乔奢费正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烤蘑菇，闻言，抬起头看了过来，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很干脆地点了下头：“好。”

　　于是，“储值客户”小乔（欢迎心里偷偷起的昵称）正式上线。

　　欢迎有本小账本，专门记着他的预存和消费。这段时间，回忆并分析这位奇特的客人，都快成了她打烊后的消遣，仿佛在写一本《小乔观察日记》。

　　他吃东西的姿态很特别。速度不算快，但也绝对称不上慢条斯理地享受。每一口的大小似乎都经过精确计算，咀嚼的频率稳定得像钟摆。

　　欢迎曾悄悄观察，如果她正好看向他，他会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唇角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训练有成的意味向上弯起个极浅的弧度，眼神也似乎柔和了一瞬……

　　然而，一旦她的视线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用余光瞥去时，看到的往往是他面无表情、匀速进食的模样，专注得仿佛在执行某种任务指令。

　　更让欢迎感到惊奇甚至有些钦佩的是，他从不浪费食物。无论是肥腻的五花肉、难啃的骨肉相连，还是容易烤老的鱿鱼须，都能吃得干干净净……盘子里最后剩下的，永远只有光溜溜的铁签、用过的纸巾和餐具。

　　这份对食物的尊重，在欢迎这位靠食材吃饭的小店老板眼里，简直是最高级别的美德。

　　所以，当“小乔观察日记”翻到新的一页——“食量之谜”时，欢迎的好奇心彻底被点燃了。

　　这天中午，难得的午市清闲时段，店里只有乔奢费一位客人。他没有找到可以参考的客人，于是又点了份牛肉炒饭套餐。

　　看着他慢条斯理、匀速消灭食物的样子，一个念头像小气泡一样咕嘟从欢迎脑海里冒了出来：他每次都吃得这么干净，但每次点的量……好像也就刚好？会不会……其实根本没吃饱？毕竟看他付钱那架势，也不像是会为了省钱而饿肚子的人。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有点刹不住车。欢迎一边手脚麻利地翻炒着铁板上的饭，一边热情洋溢地开启了“推销”模式：

　　“乔先生，要不要尝尝我们店新推出的盐烤大虾？绝对招牌，虾肉Q弹得很！”（美其名曰店招牌）

　　“啊，对了，今天的鸡胗特别新鲜，我给您烤几串？配上秘制酱料，保证您吃了还想吃！”（新菜品）

　　“这个！这个蜜汁梅花肉是爆款！回头客超多，强推！”（火爆强推）

　　“哎，光吃肉有点腻吧？再来份铁板杏鲍菇？或者韭菜？清爽解腻！”（来点蔬菜荤素搭配）

　　“口渴不？刚冰镇好的酸梅汤，酸酸甜甜，消暑解渴……呃虽然是秋天了但还是有些闷热的呀！”（太干了，怎么可以不喝饮料）

　　“差点忘了，新到的红豆年糕汤，甜甜糯糯的……很好吃的哦！”（饭后甜点）

　　乔奢费握着筷子，听着她连珠炮似的推荐，深如点漆的眸子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似乎消化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豪华菜单”，然后，唇角微微抿起，牵起一个带着点受宠若惊意味的、干净纯粹的笑容，点了点头，声音温顺得不像话：“嗯，好呀。”

　　那模样，活像被热情的主人款待了一桌满汉全席，欣然应允，毫无负担。

　　欢迎见他应得爽快，顿时干劲十足。想着反正就他一位客人，正好发挥最高水准。她把那些推荐的食材分门别类用小碟子装好，一盘盘送上，卫生又精致，心里还盘算着：等他吃到七八分饱，吃不下的部分自己还能接着吃，绝不浪费。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铁板上准备的食材彻底清空。欢迎看着乔奢费面前堆积如山的空碟子、光秃秃的铁签、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的碗……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盐烤大虾？虾壳堆得整整齐齐。
　　鸡胗串？签子光亮。
　　蜜汁梅花肉？光盘。
　　杏鲍菇、韭菜？渣都不剩。
　　酸梅汤？杯子见底。
　　红豆年糕汤？碗空了。

　　要知道，他还吃了三份不同的主食套餐啊！

　　这个过程里，店里甚至还来过两拨客人，点单、吃饭、结账、离开。而这位乔先生，就在这方寸吧台前，以他那标志性的、稳定如恒星的匀速，将欢迎热情推荐的所有食物，一点、不剩、全部、消灭了！！！

　　念及此处，欢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乔奢费那依旧平坦紧实、线条流畅的腹部，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她甚至……微妙地产生了一股想要上手戳一戳、看看里面是不是连接了四次元口袋的冲动（当然，只是想想）。

　　老板不能调戏客人。
　　这是职业道德原则问题。

　　她沉默地收拾着堆积的空碟，手臂因为持续的忙碌而泛起熟悉的酸软感。终于，当最后一只空盘被收走，欢迎深吸一口气，扶着吧台边缘，看向眼前这位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小型战役却依旧气定神闲的“神奇物种”，语气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真诚：

　　“吃……吃饱了吗？”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就算他说没饱，她也绝对、绝对、不会再开火了！手要断了！

　　乔奢费似乎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他停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她略显严肃的神情，长长的睫毛又扇动了两下。然后，他轻轻地、带着点犹豫的、尾音甚至有点无辜地上扬：

　　“嗯……”那声音轻轻的，仿佛在小心翼翼地确认自己的答案回答正确。

　　“太好了！”欢迎几乎是立刻在心里欢呼起来，面上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终于、终于吃饱了！

　　紧绷的神经一松，累积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欢迎直接拉开吧台后的高脚凳，一屁股坐了下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

　　她对着这位好养活但极其“费”粮食（更费厨师体力）的神奇客人小乔，微妙又隐秘地叹了口气。手臂的酸软感越发清晰，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忙活了这么久，她自己还饿着呢！感觉这一中午的连轴转，比当年在学校运动会跑完一千米还累人。

　　人在极度的体力消耗后，往往会丧失胃口。欢迎此刻就有点蔫蔫的，看着空荡荡的铁板，一点做饭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抬起左手，用小拳头轻轻敲打着自己酸软发胀的手臂，试图缓解那恼人的疲惫感。

　　欢迎蔫蔫地趴在冰凉的台面上，侧着脸，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门懒洋洋地洒进来，在她发梢跳跃。

　　像只累坏了的小猫。

　　阿瑞斯星球上没有类似的物种。但乔奢费在恶补蓝白星常识的过程中曾看到过一张戴着粉红色蝴蝶结的小白猫照片。

　　那个瞬间，他讶异地发现，自己竟隔着屏幕被种软绵绵的低级生物捕获了视线，甚至忍不住去想象那毛茸茸的手感。

　　后来他亲眼看见过流浪的野猫。它们倒比绝大部分的人类更敏感，先是弓着身体疯狂哈气，又在他有动作前逃之夭夭。

　　乔奢费没有追上去收养它们的好心。

　　亲眼目睹，让他明白自己并没喜欢上这种生物，通过描述心境智能搜索蓝白星的俗语，他确定自己仅仅是——

　　爱屋及乌。

　　“……欢迎，你累了吗？”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声音依旧是那种微带质感的低沉，但似乎比平时更轻缓了一些。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明明天天见面，但彼此都颇为客气。

　　“嗯……”欢迎还沉浸在对他食量不可貌相的感叹当中，拖长了调子，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手酸，还有点饿过头了，反而没胃口了。”

　　说完，她才意识到对方的称呼。

　　亲切的喊名字确实能拉进距离，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带着点小小的控诉，“都怪你，太能吃了。我像打了一场仗。”

　　蓝白星人的比喻总是很奇妙。

　　在阿瑞斯，『打仗』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敌我双方的破坏力大至少也会到牵连到邻近的星球，又或者在对方逃窜到太空之前，全歼……否则只是次不足挂齿的镇压或宣布征服。

　　乔奢费看着她像小动物一样蜷在吧台后的样子，深潭般的眸子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他沉默了几秒，视线扫过空荡荡的铁板，又落回她身上。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欢迎意想不到的事。

　　他站起身，绕过吧台末端，走进了平时只有欢迎忙碌的区域。这个空间对他来说有些狭小，但他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谨慎感。他停在欢迎旁边，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搭在台面上的手臂上。

　　“这里？”他伸出食指，指尖在离她小臂上方还有几厘米的地方虚虚点了点，动作带着一种特别的精确感，指的位置正是她刚才敲打过的、肌肉最酸胀的部位。他没有直接触碰，只是用眼神询问，像是在确认一个坐标。

　　欢迎被他突然的靠近和精准的“诊断”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点点头：“嗯……就这儿，还有肩膀后面一点……”

　　乔奢费没再说话。

　　他绕到她身后侧方，保持着一点距离。接着，欢迎感觉到有股温和、稳定、力道恰到好处的压力落在了她酸痛的手臂肌肉上。不是揉捏，更像是一种精准的、带着恒定频率的按压，顺着肌肉纹理缓缓移动。那力道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奇妙地缓解了紧绷的酸胀感，舒服得让她差点哼出声。

　　“你……”欢迎惊讶地侧过一点头，想看他。这手法也太专业了吧？而且这距离感拿捏得……

　　欢迎都有点怀疑他的职业了。比治跌打损伤的老中医还强，讲不定还是解剖界的一名好手。

　　这个自由发散的设想让她有点儿起鸡皮疙瘩。

　　“……别动。”他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稳定而温柔，像设定好的程序在运行，精准地抚平着她每一寸不适。

　　他微微垂着眼，目光专注地落在她手臂的轮廓上，侧脸的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

　　欢迎犹豫了一下，乖乖地不动了，感受着那奇妙的舒适感从手臂蔓延开来，驱散着疲惫。空气里只剩下铁板残留的淡淡油烟味、窗外隐约的车流声，以及对方指尖传来的、那稳定到令人安心的力道和温度。

　　过了好一会儿，按压的动作停了下来。欢迎感觉手臂的酸痛确实缓解了大半，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谢谢……”她直起身，揉了揉恢复活力的胳膊，回头看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学过推拿？”

　　乔奢费已经退回了刚才的位置，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坦然的空白：“没有。分析肌肉紧张点，施加均衡压力缓解。逻辑判断。”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跟计算一道数学题没什么区别。

　　欢迎被他这过于科学以致于显得像是幽默胡扯的解释逗乐了，噗嗤一笑：“逻辑判断？好吧，那你的逻辑……还挺体贴的。”

　　看着对方那张认真解释的俊脸，心里那点因疲惫而起的烦躁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如同被阳光晒透的舒适感。她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感觉元气恢复了大半，连饥饿感都重新冒了头。

　　“为了感谢乔师傅的‘逻辑判断式按摩’，”欢迎拉开冰柜，拿出早上剩下的半盒西瓜，切了两块最大最红的，递了一块给乔奢费，眼睛亮晶晶的，“喏，请你吃瓜！不收钱！”

　　乔奢费看着她递过来的西瓜，又看看她灿烂的笑容，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他接过西瓜，没有立刻吃，维持着方才说的“吃饱了”的谎言。只是先安静地拿在手里，指尖感受着冰凉的瓜皮。

　　看着她重新变得神采奕奕的样子，淡红色的西瓜汁水从唇角溢出些许……深色的眸子里，似乎也落入了点点暖金色的光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