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

　　清晨，灰天。
　　明天就是冬至了，边城习俗，冬至日，吃饺子，炖羊肉。

　　老李难得起了个大早，六点不到就出门上山去了——这城东山上的野菜是边城特有的，特就特在，它不畏寒，数九的寒冬天也能长。
　　虽是如此，真等到数九天儿，这野菜也就不鲜嫩了。外头人或许会为了那些什么噱头的，旅游经济的，生生让它们长到数九。
　　边城人却实在——或者说呆头——整天只盘算着在它最好的时候赶紧摘了美美地吃掉。
　　这野菜性温平，温而不燥，口感嫩滑，最是好搭配羊肉一起炖的。

　　是以这冬至日的一大早，便有那城东山脚下住着的人们去上山摘菜，或留以己用，或作礼送人，都是极好的——城中他处的人们最是馋这一口，谁家要是得了谁送的这一份，哟，要挨上好一段时间的酸话呐。
　　老李上了山，这山上各色绿植不少，和着这灰蒙蒙的天，平白给摘野菜这项并不艰巨的任务增添了困难。
　　老李弯着腰耐心地找寻着这座大山、这片土地带给他的宝藏。
　　眼前的植物突然清晰了起来——是天亮了。

　　老李一惊——天亮前挖野菜这个活计他已经做了许多年了，自认对时节天气已十分了解——怎的今天的天亮得这样早？
　　老李抬头一看——不对劲，很不对劲。真正得天亮是从城市得一边慢慢渲染到另一边的。
　　可今天这亮色是从城中扩散到城东这边的——就好像，这太阳是从上往下“升起”的。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是这“太阳”不仅仅是从上往下的，更有向城东而来的趋势。
　　真好像是太阳降落在了人间，仿佛在遥远旧日中的羲和驾御六龙直直而来。
　　老李再无法睁开他的眼睛，就像旧时传说中凡人无法得见天颜，老李终究没能看见“它”的真正样子就昏了过去。

　　“它”是罪恶的，就像旧日里汲取人们生命只为壮大自己的邪神，人们想。
　　“它”是荒谬的，因为“它”的到来河面上的薄雾轻易地被划破，露出了表象下暗涌的深渊。
　　人们在深渊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摸到了自己的皮肤，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没有人可以逃脱“它”——人们咬牙切齿——只有和“它”一起堕落。
　　老李后来再没醒过来，他是在梦里走的。

　　后来有一批人，试图通过最初的降临来断定“它”的善恶。
　　他们对着展示柜中的模型向游人们介绍说，最初接触到“它”的人被施以安乐死，是人道主义的体现。
　　可他们不知道吗？
　　“它”降临的那天，人们杀死了人道主义。
　　“它”死去的那天，无人生还。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

　　白榆生曾经看过一本书叫《你一生的故事》，里面说知道未来的人们或许并不会有改变未来的想法，因为导致未来发生的每一个瞬间他都心甘情愿。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在无趣的生活中无意中再次翻开这本书时，他思索了很久很久。长久以来充满怀疑的内心第一次如此澄澈。
　　他知道了，他真的不后悔。
　　又很久很久以后，当另一个人无意中翻开这本书，拿着它去拷问他。又由此引发了一场鸡飞狗跳，争风吃醋。
　　原谅他们的幼稚吧，这是漫漫长夜里难得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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