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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不知觉,春去已半。
他忙于政事,无暇理她。她在这深宫,日日看阶前花落,院里枯败。黄酒难解愁思,镜里朱颜消瘦。
那日,不经意间就走到长乐宫。
长乐宫风景依旧,白玉兰,木槿花,古桐和深井。只是又凄清了些许。想到此处,不觉潸然泪下。如今,皇婆婆尚在世,阿戬门前已是如此寥落。
轻扣门,夕月端了茶盘出来,笑道:“皇后娘娘,王爷正在后院练剑。”
她穿过长长的游廊,站在花窗下,远远看到一袭灰袍凝神舞剑的阿戬。彼时,天似晴非晴,似暖非暖,花香袭人,苦苦涩涩。她悄步走近,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长剑横在她的脖颈处,她吓得闭眼,微微颤抖着,“王爷饶命……”
那男子冷哼,“文杏,你私闯禁地,偷看本王爷练剑,该当何罪?”
她眯着眼,细指捻剑锋,缓缓从自己脖前移开,讪笑不已。男子把剑插回剑鞘,转身朝西厢房走去。她追上,扯住他的胳膊,“阿戬,你不要一见到我就黑着脸,好不好……你练剑闷不闷……我弹琵琶给你听好不好?”
那男子停住脚步,看着远处山上翠烟袅袅,皱眉道:“他不陪你,你就想起我来了?”
她些许尴尬,却又瞬间浅笑,“阿戬,你吃醋了?”
他冷哼,“别自作多情了。”
她并不恼怒,依旧笑意盈盈,“阿戬,春日已逝春不复,谁知来年春几许。不如我们出宫逛逛,也不辜负了这姹紫嫣红大好风光,良辰美景翠山如画。”
玉带长街,繁华如初。
她一袭蓝衫,手拿长剑,跟在刘戬身后,亦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一路店铺拥挤,人群熙攘。街头拐角处布店旁,聚集了一群人。她就喜欢瞧新鲜,不顾刘戬劝阻,游鱼般东钻西藏,挤进最里面。
原是衣衫褴褛白胡子老头,破旧的褡裢,坐在低矮的木凳之上,聚精会神的雕刻一块小木头。她看的不辍眼神,不消多时,那丑陋的木头,已是变作娇嫩欲滴的水上莲,出淤泥而不染。
她惊奇,人群中亦是传出赞叹之声。
那穿宽大衣衫的中年男子,粗声粗气问道:“老头,你那个莲花卖几个铜板?”那老头兀自不语,头也不抬,仍是刻刻画画。有人窃笑,男子不觉羞红了脸,冷哼一声,甩身离去。
她回身,看到阿戬就在身后,不免松了口气。
刘戬扯扯她的衣衫,示意她离开。她却是不理,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元宝,递给老人。老人依旧是头也不抬,却是瞬间颤抖着身子,咳嗽两声,而后把那金元宝放在嘴里,使劲咬了咬,又小心翼翼放到自己褡裢里。
“爷爷,就刻我们俩。”她拉过阿戬,站在自己身旁。老头双眼似睁似闭,瞥他们一眼,低头专心刻画。
她又低声说道:“爷爷,他叫阿戬,我叫阿初,别看他比我高些许,他却是我表弟。你要把我刻得俊俏一点,把他刻得丑陋一点,嘻嘻……”
不消多久,已是刻成。
她说声谢谢,接过那木雕,拉着刘戬,朝人群外走去。于僻静处站定,她细细打量着那小小木雕,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她眼角下那颗淡淡黑痣,阿戬手里那把长剑上的游龙,刻得分毫不差。落款处是那龙飞凤舞的草书,“流年似水,永念初好。”她触动心思,睫毛一眨,眼泪也流了出来。
刘戬凑近,看着那木雕上两人,阿初罥眉微蹙,阿戬侠骨柔肠,高山流水,君子坦荡,端得世间好笔法。
她小心翼翼,像是得了世间珍宝,放到自己怀里。那刘戬冷哼,“这有什么稀奇,也值得你如此。所谓高手自在民间,当年我跟父皇出征,看到一个人同时骑在十匹马上……”她浅笑,“那是十胞胎吧……” 他被识破,闭口不语。
翡翠斋,她细细看着那些玉器首饰。
阿戬不耐烦,蹙眉看着。她看中一对翡翠玉镯,老板腆着大肚腩,捋着山羊胡,看她衣着鲜亮,谈吐不凡,想着必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悠然说道:“公子,您好眼色,这是云南蓝田的蓝花冰翡……”
阿戬打断,“少废话,多少银两?”老板稍许尴尬,忙不迭的报价,又把翡翠仔细包好,递给她。
她依旧是小心翼翼,把包好的翡翠玉镯藏到自己的怀里。阿戬鄙夷的看她一眼,快步走去。
到独孤山脚下之时,已近午时。
她看一眼回旋婉转的山阶,不免心生怯意。
阿戬自是懂得她的心意,催促道:“阿初,太阳落山之前,我们要回到宫里。”
她皱眉,“阿戬,我……”
阿戬从怀里掏出芙蓉饼,递给她。她浅尝一口,笑意盈盈,“阿戬,你怎么想到的?”
那刘戬不答,反而问道:“为何一定要独孤庙里的梅花茶?”
她讪笑,“阿珣那头疼的毛病,时常在夜晚时发作起来,然后痛苦不堪。我听说独孤庙里静心师父泡的梅花茶,能醒神解乏,就想着求一点回去……”
阿戬冷哼,“左不过还是为了他,真是夫妻情深,让人艳羡。”
她皱眉,“阿戬,你想说什么就说,何必冷嘲热讽。如若生病的是你,我也会如此做。”
阿戬不屑,“不稀罕……即使我病死了,也不劳你管……”说着甩身向山上走去。
她追上,扯他的胳膊,“阿戬,你怎么了……你不疼我了么……”
翠山老庙,年松云柏。
足足一个时辰,两人走到山顶。独孤庙前,世外寂静,梅花繁枝,不甘寂寞,伸出墙外。
阿戬倚墙而立,淡然说道:“独孤庙里的尼姑大多性子刁钻古怪,言语尖酸刻薄,你能忍即忍……”
她轻叩门扉。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尼姑开门,看到这面如冠玉的贵公子,不免羞红了脸,慌忙关门。她着急喊道:“师父,师父……”
阿戬瞥她一眼,悠悠说道:“贵庙不待男客。”
她恍然惊悟,嫣然一笑,把手里的长剑递给阿戬,又落下紫冠银钗,长发如瀑,杏眼脉脉,只是一瞬,俨然已是女儿身。
再敲门,已换做是四五十岁的老师父。她恬然一笑,送上拜帖,师父引她进去。
独孤庙,因着这独孤山,独孤师父而名闻京城。
问世间情为何物,竟教人生死相许。听闻独孤师父本名陈蔷,曾是京城名妓。性子孤傲,容颜绝美。十九岁那年和富家子弟江季泽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可怜豪门难入,富贵难循。江家是京城名流,怎能容忍妓女进家门。江家以伤害陈蔷的性命为威胁,逼迫江季泽与门当户对的将军家千金婚配。陈蔷不知其中缘由,只当是江季泽违背誓言,指尖轻诺。一怒之下,只身到了这独孤山,落发为尼,情断红尘。江季泽本是柔弱书生,虽是家财万贯,却是性子懦弱,听闻此事,哭的肝肠寸断,瞒着家人,到这独孤山上,乞求陈蔷跟他回去,无奈陈蔷已是看破红尘,决不回头,江季泽无可奈何,在这庙后的悬崖上,纵身一跃,作别世间。陈蔷没有想到江季泽竟是如此的决绝,红泪滴落……
庭院里极是寂静,榕树下有石头棋盘,禅房里香烟袅袅……
那寂静的大殿,她跪在那蒲团之上,虔心朝菩萨叩头。而后老师父带她到西厢房,入眼是那挂在墙壁上美人画像,眉间红痣,眼里忧愁,当真是艳绝京城的独孤师父。
“请问施主是求才运,还是求官运,是为自己而求,还是为他人而求?”
她回神,方是看到那蒲团之上的老师父,苍老容颜,极是可怕。忙作揖道:“想必您就是静心师父了,我在京城久闻独孤庙静心师父的大名……”
“出家人不徒虚名。”那老尼缓缓说道。
她浅笑,尽管平日里伶牙俐齿,此时却是没了着落。静心师父看出她的拘束,说道:“施主请坐。”
她依言落座。
那老尼又道:“您既是燕王夫人的侄女,千里迢迢来到独孤庙,不必拘礼。”
她心虚不已,却是笑道:“谢谢师父您!不瞒师父说,我既不求财运,也不求官运,我只是想求师父一杯梅花茶……小女子夫君自小就有头痛的毛病,近来尤其如此,常常三更半夜睡不着觉,无奈汤药吃了上千副,却仍是不济事。小女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去年姑姑回江州,说是静心师父的梅花茶,独有静心醒神的妙处,小女子遂撇了夫君在家,独自来到京城,想要见师父一面……”
老尼道:“贫尼看施主面慈心善,颇有悟性,何不了断红尘,入我空门。”
她愕然。
那老尼又道:“富贵不可久,今日繁华,转眼飘零。施主红颜薄命,遇人不淑,一生都在红尘俗世里挣扎,倒不如早早了断,也免了许多烦恼愁苦。”
她尚是年少,听了尼姑的话,顿时心沉到海底,惶惶然不知所措。
老尼姑还想要再说,她瞬间打断,“师父,小女子看重师父的威望,想要求您一杯梅花茶,师父如此一番话,又是从何得来?”
说着,起身朝外走去。
老尼姑对着她的身影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終是有省悟的那一日。到时,您还会到这独孤庙来的。”
她失魂落魄的走出这寺庙,梅花茶也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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