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主上，该歇息了。”
　　鹤灵微上前走了几步，将落在地上的折子捡起，放在书案上整理好，便退身在一旁立着，不再说话。烛光打在鹤灵脸上忽明忽暗，他只着一身黑色劲装，如瀑的头发也只拿一根玄色素带高高扎起，明明是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气质却老成持重，面色如冰。
　　“十六，你说这堂堂青玄兵主帅当真如此轻易便死了？”
　　书案上的男人拿着朱笔正在批阅折子，看到大臣们所上折子尽是些阿谀奉承的话也不当没看见，偶尔看见几句讲得好的，还会用朱笔圈出来，在旁边写上“甚好”二字，只是面色不改，随意扔在地上便不再理睬。
　　“依据目前影卫所调查来看，确实是死了。”
　　谢霁笔头一顿，将朱笔轻置放好，拿起桌上的折子又前后看了看，想来是一篇写的极好的文章。待朱墨干了，轻手叠好，放置一旁。
　　“那依你看，这顾伏兮究竟是死没死？”
　　“十六不敢妄言，但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顾家一向功高盖主，这新帝登基，怕是第一个除掉的便是这顾家势力，现在青玄兵也早已收归朝廷，这顾帅……很难生还。”
　　鹤灵抱拳微一欠身，说完又直立不再言语。
　　谢霁抬手解开臂缚上的黑绳，鹤灵瞧见，自然而然走上前去，接来继续解开，小心收起，放进锦盒。又抬手预将谢霁头上所配金冠一并卸下，被谢霁轻手扶开，一双麦色且看起来便遒劲有力的大手直接一扯，长发尽散。
　　谢霁脱了绛色外袍，缓步走向案旁的烛台。
　　“十六，你可知玄青国如何立国？”
　　“坊间传闻，这玄青国开山一代是受到青玄兵的护佑，无青玄兵无以立国。主上的意思是……这传说中的青玄兵便是这顾家的青玄兵吗？”
　　“聪明，不过，并非是这兵是兵，而是这人……”
　　谢霁点到即止，不再出言，拿起烛剪将火焰中心的灯芯剪尽，火焰再燃，照亮了谢霁如墨的眼眸。
　　谢霁静静地看着烛灯燃烧，烛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烛台上，薄唇微张：
　　“顾伏兮。”

　　“公子，该喝药了。”
　　顾伏兮着着一身青衣，伏在窗边借着深秋的阳光看书，细白的指尖捏着纸尖翻页，闻声并未抬眼，只伸出手，示意药碗。
　　拿着药碗伺候的苻苓不敢多看，连忙将药碗奉上，她来凤栖宫伺候已有一月，据说殿里的那位明月清风般的公子是即将赴飞羽国与那国世子殿下和亲做世子妃的。也不知道飞羽国为何偏偏要一男子和亲，据说飞羽国的世子殿下整日荒淫无度，性情暴戾，如此般如皎皎明月的公子嫁过去岂不是凶多吉少。
　　顾伏兮接过药碗，眼睛不曾离开书，只一口气喝完，将碗递回。苻苓见公子嘴边欲滴的药滴，正准备递去巾帕，只见顾伏兮抬头用袖口擦去，轻咳了几声，继续看书去了。
　　苻苓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顾伏兮苍白的脸色，心中疑惑：这公子日日喝这大补的汤药，怎么身体还越来越差了？掌事的说要小心伺候着，皇上可宝贝公子了，连这未来皇后的居所凤栖宫也都留给公子作待嫁的宫殿，按道理来说，这太医院开的汤药也都是上上品，为何这病还不见好？苻苓不敢多想，只俯身轻声退下。
　　阳光透过窗楣在纸张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寂静无声。

　　玄青长历元年的初冬，上京突下一场大雪，百姓长呼“瑞雪兆丰年”，顾伏兮身着大红喜服，额上点一朵并蒂，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抬手摸了摸额间的花钿，嗤笑了一声。轻声叹道：
　　“果真荒唐，昔日驰骋疆场的顾伏兮如今却做这般女儿打扮，以女子礼节送入飞羽和亲……”
　　旁边负责礼节的文官念完了杂长的规矩，一方金灿的红盖头遮住了顾伏兮的视线。
　　顾伏兮被侍从扶到了外面，才知道今日下雪了，洁白的雪花落在了大红的嫁衣上，洇红了布料，红得刺眼。
　　顾伏兮视线被挡，也不再留恋雪景，迈着大步向前走去，头上的风雪被伞遮挡，心中却大雪纷飞，寂静的深宫只留下了几串雪上的脚印，雁过无痕……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立在两侧，顾伏兮拒绝了搀扶，双手在胸前抬起作并掌状，一步一稳向殿中走去。
　　李长芳端坐在龙椅之上，透过眼前的冕旒看着顾伏兮一步步向他走来，眼中藏着无尽的感情。
　　顾伏兮走上殿前，只维持站立的姿势便不动了，左右大臣纷纷议论：“他为何不行礼？”“天子在上，竟不行礼，岂非犯上……”
　　李长芳抬手一挥“免礼了。”随后走下殿去，抬手欲牵顾伏兮的手，顾伏兮后退一躲，落了空。
　　李长芳微扬的嘴角放下，用力将顾伏兮的手握住，带着他往殿外走去，他亲手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顾伏兮，一杯抬手喝掉。
　　“师弟，这杯酒就算是师兄为你践行，往后的日子可都看师弟自己了。”
　　见顾伏兮并不理睬，李长芳只附耳说了句：
　　“嫂嫂快生了。”
　　顾伏兮身形一定，抬手接来酒杯，一饮而尽，却又被烈酒呛得咳了几声，将酒杯随意一扔，碰撞在大理石上砰的一声。
　　“师弟的酒量真是越来越差了。”李长芳见顾伏兮仅是喝了杯酒就连声咳嗽，不由得轻笑出声。
　　“还不是拜师兄的药所赐。”顾伏兮应声刺道。
　　李长芳的笑声戛然而止，再不言语，顾伏兮无心再与李长芳周旋，抬步走进花轿，未曾回头看一眼。
　　“花轿起驾！”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在大雪中渐渐远去，李长芳长立殿前，久久地看着那一点红，眼眶红了一瞬，却又转瞬即逝，再寻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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