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张燕云心道真是奇了，倒也没往别的方向去想，只道果然是家里那些小孩儿一个个都被管的太规矩让自家儿子想皮也找不到榜样，如今看到钟灵这样的，这不是小孩儿心性就冒出来了嘛。

　　这可是好事啊。

　　再说钟灵，由丫鬟带着到了书房，丫鬟看着钟灵低着头略沮丧的样子心中便觉得她可怜又可爱，不免安慰道：“小姐别伤心，夫人也是关心小姐，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小姐下次记着千万不可一个人下水啊。”

　　钟灵是个倔强的，之前憋着没说出来，但这会儿这丫鬟温柔细语了一般，她心里那城防反而崩落，委屈不知何处去，憋着哭腔道：“我没有一个人下水。”

　　丫鬟一惊：“没有吗？可聂家小公子说小姐你是一……”

　　这话没有说完，丫鬟包住自己的嘴巴，显然是知道这话不该说。

　　果然，钟灵抓住了重点，她脑瓜子聪明的很，虽说这话没说完，但从中还是发现了华点。

　　“聂家小公子？那位，小哥哥？”

　　想着那一直跟着她的丫鬟本来已经被她甩掉了，一直很久没有出现，怎么就在这小哥哥走了之后突然冒出来了？

　　所以这事情根本就是那小哥哥走了之后特地找了那丫鬟过来抓她来了？

　　钟灵如醍醐灌顶一般突然想明白了，紧接着，原先的委屈全数化为悲愤她捏着小拳头喝道：“他怎么能这样！”

　　他居然这样！亏她之前受罚为了不连累他还没有在娘亲面前说出他来！

　　丫鬟说错了话又看着钟灵这样唯恐钟灵气不过去找聂家小公子去报复呢，越想越有可能，可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到时候俩小主子必然是没什么事情的，小孩子闹腾些能有什么事情？可她就不一样了，要是夫人知道了，可不要降罪？

　　于是眼巴巴安抚道：“小姐可能想错了，聂小公子也是为了你好。”

　　钟灵气头上呢，听着丫鬟刚才还安慰自己，这会儿居然帮他说话，又想起亲娘不分青红皂白就罚她，小小的内心居然五味杂陈。

　　钟灵第一眼见聂星晖的时候心里头有好奇又因为聂星晖长得好心头对他可谓是破有好感的，她虽小小年纪，可也是个看脸的人，看着人家好看就想跟人家亲近一二。

　　可眼下真遭了事儿，小小的钟灵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好看有什么用？这心眼儿好才是真的好呢！

　　这个很多人长大了都不一定能明白的道理，钟灵小小年纪就想明白了，不得不说这也是某种天分。

　　就在这时候，那丫鬟终于受不住了，恳切道：“小姐，小姐你可千万找聂公子的麻烦呐，夫人要是知道是我说漏了嘴，我一定是要被责罚的。”

　　钟灵听了看着那丫鬟恳切的模样，想了想，认真道：“静安师傅教导过我，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聂小公子要为自己的话负责，而我也因为自己说过的话没有做数才被娘亲罚了，所以你也要。”

　　丫鬟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钟灵，钟灵长的与一般五岁小女孩儿一般高，才到她腰的位置，可这丁点儿大的小女孩儿居然说出来这样一句话来，惊的她愣是求饶哄骗的话都不敢再说了。

　　这时候一阵凉风袭来，吹得旁边树叶发出簌簌声响，平白好像有人站在那儿听似的。

　　丫鬟心头正虚，听着着声响下意识看过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再看钟灵。

　　钟灵小小的脸崩的紧紧的，之前脸上的委屈眼下居然看不出半点了，进书房也好似没有之前抗拒了。

　　丫鬟不明白这小姐突然的变化是为了什么，可心中总有些没底，直到最后钟灵正儿八经在抄书，看起来好像认命了似的，可她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可到底哪儿不对呢？

　　钟灵三岁学的写字，这字不说写的好看，能写就已经不错了，拿着笔写起来都十分费劲，这女则女戒这么多字，五十遍，要是之前，钟灵铁定委屈的不想写了，心里怕是一百条讨好娘亲免了这罪责的想法都想好了，可眼下，她乖乖抄了起来。

　　一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丫鬟掌灯，慧茹偷偷从外头靠近，遇上准备掌灯的丫鬟轻声询问：“她怎么样？”

　　那丫鬟看着侯夫人心头发虚，但还是道：“小姐非常乖巧，一直在抄书呢，都没有停下来过，很认真的。”

　　慧茹心头有心疼也有诧异：“没有停下来过？一直在抄书？”

　　丫鬟颔首：“是，小姐从进了书房之后不停的抄书，已经抄了好些了。”

　　慧茹：“……”

　　她之前是在气头上，百般纠结才罚了这孩子，罚完让丫鬟带着钟灵走就后悔了，又觉得这罚了马上收回自己的话怕是钟灵不长记性，纠结了好久才到现在，寻思着钟灵向来是喜欢吃的，带着一道吃一顿饭，再说些软话，意思意思，这事儿她就想揭过去了。

　　至于孩子长不长记性？她觉得晾了半天了，该长记性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一直在抄书。

　　慧茹没忍住，脚步略带急促的走到书房中，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坐着抄书，模样端正的很。

　　钟灵这孩子的跳脱活泼她每日都见，可这样规规矩矩抄书的，还是头一回见，几乎是一见就心疼上了，之前想好的都忘了，凑上去便道：“灵儿，你累不累？娘给你准备了好吃的，天色晚了，同娘一道去吃吧？”

　　钟灵抬头看着自家娘亲，看着她关切的表情，心里的委屈再次涌上来，看着娘亲冲自己伸出的手，她跳下凳子就扑倒娘亲怀里，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娘亲！”

　　这一声叫的慧茹心头都酸了，竟也一下红了眼眶。

　　“欸，娘亲在呢。”

　　钟灵心头的委屈如决堤的江流，再压不住，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饭菜格外丰盛，且，都是钟灵爱吃的，慧茹给女儿夹菜，仔细打量女儿，看她模样，好似之前哭了一通心里头那点儿委屈都哭出来了，眼下好像好多了，心里也慢慢放下来，之前那后悔眼下已经转变成，下回再不能这样教孩子，那女则女戒，慧茹想着，女儿要是不想抄了，那就不抄吧。

　　眼下她正自责，这孩子本就不容易，自小离开她身边，不似一般官家小姐也是有的，这性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回去的，她也不能着急，潜移默化就成，毕竟才五岁呢。

　　聂星晖跟着张燕云来聚福园，从家里走之前张燕云勒令自家相公不能让夫子随行，只道孩子来避个暑，就玩儿两个月的功夫，五岁的孩子，玩儿两个月不读书实在不打紧。

　　然而聂星晖临走前从夫子那儿领了许多功课，计划了整整两个月的课业，他是一点儿没打算落下。

　　张燕云当初得知此事的时候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心里都是完了，这怕不是个书呆子。

　　然后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自家他父亲在，儿子在父亲面前总是想表情，如今跟着她这个做娘的，她多带带，孩子总能散漫些的。

　　然而万万没想到，她没让儿子学散漫，反而让自家儿子给督促了。

　　晨起，她想睡懒觉，儿子准时来喊起床，她想睡个懒觉都不行，要知道她从家里出去本意就是不想让自家相公那个规律的被她称作变态的自律习惯给祸害。

　　如今好了，相公不祸害她，儿子祸害她来了。

　　得，她这到底是图啥。

　　聂星晖与自家娘亲用完了早膳之后按照规矩他就往书房去了，他每天的功课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就好像他娘亲每天去哪儿玩儿要买什么都是想好的一样。

　　从饭厅到书房的距离不短，经过千荷池，他随意看一眼又收回视线，而后直奔书房，书房门一开，原本熟悉的书房突然就让他觉得有种走错门的感觉。

　　里头一个小女孩儿坐着，拿着笔，好似端正的写什么。

　　钟灵捏着笔画的津津有味，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啊，果真来了。”

　　聂星晖那走进来的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钟灵看着面前这个小哥哥。

　　真的好看啊，比她见过的小姐姐都好看呢，而且眉心还有一点红色的，静安师傅曾说过，这叫朱砂痣。

　　钟灵看着他那朱砂痣好一会儿才道：“昨天，是不是你去找的丫鬟还告诉她我一个人下水？”

　　聂星晖淡然道：“不是。”

　　“不？不是？”可那丫鬟说漏嘴分明说是他。

　　钟灵瞪大眼睛：“你说谎！”

　　聂星晖已然走到自己平日坐的位置上坐下了：“清者自清，既然被罚写女则女戒就好好写，不要让你娘亲再担忧。”

　　钟灵看着自己手底下画了好久的那只王八，再看看聂星晖一脸淡然的模样，只见他已经抽出书来开始读书了。

　　她立马从自己那儿跑到聂星晖面前，两只小手挡在聂星晖那书前面：“不准看。”

　　聂星晖往日看的书上突然出现了一双还有些肉乎乎的粉嫩小手，他看着手的主人皱眉：“你做什么？”

　　钟灵嘟着嘴：“不准看，解释！”

　　聂星晖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信则信，不信则不信，与我何干。”

　　钟灵乍一听还有些没听懂，但是缓了缓她道：“当然有关系。”

　　聂星晖看着她，她手不离开书，他没法看书，自然看她了：“有何关系？”

　　钟灵下巴一抬，水汪汪的眼里便是面前的聂星晖：“这事儿若与你无关，那我要跟你做朋友，若跟你有关，那我就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聂星晖：“那这事儿是我说的，我特点喊的丫鬟就是为了看你受罚。”

　　钟灵一下子就指出：“你说谎。”

　　这明显的想让她别在他跟前晃的模样连钟灵都能一眼看出来。

　　聂星晖被一下子拆穿小小的严肃脸有点儿绷不住：“我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

　　说罢放下那书，看着按在书上的钟灵那手烦躁起来，他伸手便要将她的手推开，不免摸到钟灵那小手。

　　软软的，没骨头似的，小姑娘身上戴了香囊，衣袂翻飞间，鼻端还能嗅到点儿香味。

　　聂星晖本来想用力推开，可就捏了一下，他自己烫着似的缩了手：“你拿开！”

　　钟灵倔强道：“不拿！”

　　聂星晖自然有脾气，可钟灵倔啊！

　　他憋啊憋着大喊：“你到底想怎么样？”

　　钟灵眼巴巴瞅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丫鬟怎么找到我的？”

　　聂星晖像是终于忍不住喊：“那丫鬟本来就在千荷池附近，我出去遇到她，你一个女孩子在那种地方脱了衣裳若是被人看见了你让慧茹姨母怎么做人？这你都不知晓吗？你那女则女戒白抄了不成？我虽让她过去找你，可并没有说你是一个人下水。”顿了顿：“慧茹姨母罚你的时候，你没有解释吗？”

　　钟灵脑中闪过那丫鬟的话，再看看面前的聂星晖，那丫鬟也是道听途说，她当时心头正委屈，听着就想多了，这会儿本人在她面前解释呢，而且好像不是假话啊。

　　所以他本意不是让她受罚？

　　钟灵心头一喜，听他这么一问，她颇得意道：“我有义气吧，我怕连累你才没有说的。”

　　“……”聂星晖别过头去，哼一声：“我向来行的正坐的端，不必你替我遮掩。”

　　钟灵看他别过头去哈哈一笑，突然凑到他跟前：“你这样说我就信你咯，嗯，看样子你人真的不错，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嗯，聂小公子。”

　　聂星晖面前突然凑过来一张圆嘟嘟的小脸，他整个人往后一缩，拧眉道：“我解释不是为了这个，你可以走了，不要打扰我温书。”

　　钟灵眨巴眨巴眼睛：“不要，你答应我，我就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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