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

　　马家取下了门前两盏气派的红灯笼，香烛火油皆是开销，能省则省。马博义辗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去了程家，知道程千里一到家就病倒了，心中有些庆幸，同他聊了一会儿佯装要走，却又特意去找程父程母单独说话：
　　“伯父，千里的身体向来不错，几剂药下去也就好了，您二位不必太担心。”
　　程父回道：“我不担心，都是他母亲，大惊小怪。”
　　程母笑笑，对马博义说：“难为你还特意过来看他，你昨儿也遭雨了，没冻着吧？”
　　“多谢伯母挂心。有件事情，我想了一夜，觉得还是来同伯父伯母说一下的好。”
　　程母柔声问：“什么事啊？”
　　马博义一脸难以启齿：“昨日在山里，千里好像有些奇怪。我与他一同站在庙门前，他忽然冲进雨里，说要追什么人，根本拦不住，后来我跟寺里的和尚聊天，听说山里最近闹邪祟，有鬼魅化成美人迷惑男子，最后闹得家破人亡，他昨日，昨日不仅对着空气说话，还说看到了什么美人，我实在担心，特来知会伯父伯母。”
　　程母听到心中一沉，待送走马博义便和程父嘀咕：“老爷，昨天千里回来是怪，有伞不打抱在怀里，荒山里万一真是遇上女鬼了怎么办？我们找个道士来给他看看吧。”
　　程父不语，他向来不信这些，但是事关儿子，难免担心，他想了一下沉吟道：“再看看吧，要是浑浑噩噩的，就找个人来看看。”
　　第二天，马博义派家里老管家去仔细打听了何家许多事，后院女子的事情很难打听，倒是知道何家老爷下午要去乔千户家里出礼，他安排了一个乞丐守在乔千户家门口，指名叫他们偷何老爷的玉佩，待乞丐得了手，他自己去帮何老爷追回了玉佩，何老爷感激不已，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少年，互通了姓名，道了多谢才各自回去。
　　当天程千里醒过来，饭不吃药不喝，一醒来就急吼吼的找伞：“伞是我与人借的，可千万别给我弄丢了，我还要还的。”
　　下人送来伞，程母看见左右觉得这把伞有问题：“你是同谁借的？”
　　“是位姑娘，我知道她姓何，父亲是员外郎，母亲，我正想托您帮我打听，我对这位何姑娘一见钟情，若她尚未婚配，我与她必定是天生一对。”
　　这话虽然唐突，倒像是儿子会说的，程母一时拿不定主意：“老爷，你说千里是真的遇见了一位姑娘还是被鬼魅迷惑？”
　　程父思忖再三：“去请个有名望的道士来看看吧。”
　　马博义拿出了祖父临终前给自己留的两块玉佩，让母亲用典当的钱贿赂媒人，马家父母听到马博义想说何家的姑娘，虽然疑虑但心存侥幸，请了城中最好的媒人，希望能成好事。
　　说说何家，何老爷虽然有几房妻妾，儿女也有几个，但是二小姐最古灵精怪，贴心可人，因此最得何家夫妇宠爱，如今十六了也未许下人家，上门来说亲的人不少，却鲜有何家父母看得上的，何纤仪一心想找个知心人，她不点头，父母也不难为她。
　　今天马家有人来说亲，想想马家这几年虽然光景渐渐差了，但到底是诗书礼仪之家，马家的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何夫人有心让女儿悄悄相上一相，于是同那媒人合计，将马家的孩子带过来看看，一见之下，何老爷认出是那日相助的少年，心中很是满意，奈何纤仪依然瞧不上人家，只得作罢。何父得知马博义乃官学中的佼佼者，又念他家中近日艰难，聘他做小儿子的伴读，马博义一副感激涕零，能为父母排忧解难的诚恳话语越发让何父觉得他不错。
　　月中，万安寺庙会，何家老爷带着一家出来逛庙会，女眷都带着面纱，丫头婆子们围着，男子分成两队，前后护拥。
　　最前头有个长相清俊的小生很是开心，仔细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女扮男装的何家二小姐何纤仪。知道今天要出来逛庙会，她早做了准备，女装碍手碍脚，走路只能慢慢的，还被一群人围着，路边摊位上什么东西都瞧不真切，于是她要了大哥的衣服，扮个小生倒是十分方便。她欢蹦乱跳的在人群中游走，老家人怕她跑丢了，叫唤道：“小……少爷，别乱跑，跑丢了怎么好啊。”
　　大少爷何明义倒不担心，护着她说：“俞伯，由她去吧，她难得出来，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丢不了。”
　　没成想这街市上人太多了，何家的人没一会儿就被冲散了，大家都被挤得晕头转向，神情一慌，竟然看不到何纤仪的身影了，还是俞伯最先察觉，嚷道：“大少爷，小姐呢？”何明义四下一寻，也没看见，连忙跑到后面，在父母身边也没有看到妹妹，问道：“父亲母亲，有没有看到二妹妹？”
　　何夫人听他如此一问就知道女儿不见了，心急起来：“老二丢了？快找呀，老大你快去找去，刚才还在眼面前呢。”
　　何老爷安抚道：“夫人莫慌，她看不见家里人自己就找回来了，哪里就丢了。”
　　“父亲，我看今晚这街上人太多了，不如您陪母亲先回去吧，我和三弟带几个小厮，在街上找到老二再回去。要是老二自己寻着路家去了，爹娘在家一时也能安心。”
　　何老爷点头，护着夫人先回家，不忘嘱咐何明义：“找着你妹妹赶快回来，你母亲身子刚好，再吓病了不好。”
　　何明义答应，带着三弟并几个下人找何纤仪去。
　　且说何纤仪，她被路边的小吃摊子吸引，一路走走吃吃，沿着连绵的摊位越走越远，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和家人走散了，想不起从哪边过来的，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她壮着胆子穿了几条巷子，最后连万安寺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了，一时又急又怕，靠着墙根哀叹起来，默默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迷路了，这里是哪里啊。”
　　她独自呆了一会儿，既不见有人来寻，也不敢再乱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合掌许愿道：“天上的神仙，月宫的嫦娥，我今日与家人出门来，粗心大意和他们都走散了，常言道乐极而生悲，我今日吃此教训，以后再也不敢肆意妄为，还请天上的神仙帮帮忙，指引我家人快点找到我回去。”说完颓丧的靠着墙，低头不语。
　　这一幕恰巧被一墙之隔，角楼上的程千里看到，他这两天身子转好，在家里待得烦闷，听说今天万安寺一带上灯，就跑到自家后院角楼上看看街景，他母亲已经答应他帮着打听何家小姐的情况，他便也耐心的等着。此时站在楼上，知道墙外之人遇到难事，有心一管，朗声问道：“何人在此求神？”
　　何纤仪听见声音，立刻抬头望去，见墙里面楼上站着一位公子，知是打扰了人家，连忙作揖道歉：“实在抱歉，扰了公子清静，在下与家人走散，不识归路，一时情急方在此求神，望公子不要介怀。”
　　程千里看清了她的模样，一时竟愣住了，这不是那日雨中遇见的何小姐又是谁，他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立即跑下楼来，站在门内稍稍平复心情，整理好衣冠，假装镇定的开门走出来，站在何纤仪面前，问道：“小兄弟从哪个方向过来，原路走回去就是了。”
　　何纤仪原本有点害怕，一见来人反而莫名安心，是那日借伞的公子！
　　不过自己现在这样打扮，对方应该认不出：“我乱跑了一阵，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了。”
　　“那你家住在哪里？”
　　“我只知道我家在和顺大街，从东往西数，第八户人家就是我家，可是我连和顺大街在哪里也摸不着。”
　　她神情委屈，看得程千里心化了一般，柔声说：“我恰好知道路，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何纤仪又作揖道谢：“多谢兄台，有劳，有劳。”
　　说着，程千里背手往前走，何纤仪慢他一步在后面跟着，程千里心想，看来我与她合该是有缘，老天也要帮我完成心愿。他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转头与她攀谈起来：“要是我不与你搭话，你就要在墙边一直站着吗？”
　　何纤仪有些害羞，为自己辩解：“我是怕我家人来找我，再乱跑，他们找不到我了怎么好。”
　　“要是他们找不到这里呢？”
　　“那我就，我就问路走回去，大街上那么多人，总有知道和顺大街怎么走的吧。”
　　程千里点头，还好她的家人尚未找来，还好她没有问路走回去：“小兄弟贵姓？”
　　“免贵姓何，家中行二，公子叫我何二便行。敢问兄台尊姓？”
　　“我姓程，禾边程，名千里，你可以叫我千里。”
　　“不敢不敢，小弟不敢造次。”
　　程千里瞧他行事说话有礼有节，处处模仿男子动作，忍俊不禁，不动声色继续与她闲聊。
　　“城东我不是很熟，不知小兄弟在哪家书院读书？”
　　“未去书院，念的家塾。”
　　“哦，还是大姓人家？”
　　“算不上算不上，小弟个性顽劣，家父怕我去书院给家里抹黑，不许我去外面念书。”
　　“你很贪玩？”
　　“嘿嘿，有些，积习难改。”
　　程千里轻笑：“爱玩是人的天性，不改也没关系。”
　　“我爹要是也这么想就好了。”
　　“父母大多望子成龙，你也要理解父母的苦心。”
　　程千里说完，半天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应声，回头没看到她一时慌了神，又一转身，面前一只小手举着一块蕉叶包的白米糕轻晃：“请你吃米糕啊。”
　　程千里一愣，脸上有些愠气：“不要再乱跑了，我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
　　何纤仪看着他俊秀的脸庞一晃神：“你找不到我，我就找你啊，你看街上这么多人，就你一身白衣，很好找的。”
　　程千里接过她手上的米糕：“想吃可以告诉我，我给你买。”
　　何纤仪笑笑，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米糕的香甜同时融化在两个人口中心间，何纤仪最终还是忍不住问：“程兄待人一向如此亲善吗？你我素昧平生，程兄言行倒像我亲友，好像十分熟悉呢。”
　　“现在不是，以后未必。”
　　他说的声音很小，何纤仪没有听清：“什么？”
　　“同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城东有一位姓何的员外？”
　　何纤仪低着头直眨眼睛：“何员外…程兄做什么打听？”
　　“前些日子，他家小姐借与我一样东西，我心中感念，定要登门拜谢，只是那日匆忙，未及打听府下所在。”
　　“区区小事，何兄倒是挂心。”
　　“你不知我所借何物，怎知是小事？”
　　何纤仪反问：“一不相熟，二来匆忙，怎会是借贵重之物？”
　　“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是重在心，重在，情。”
　　程千里把这个“情”字说得又轻又柔，仿佛钻进何纤仪心里，又见他一脸了然于心的淡笑，何纤仪觉得自己八成是被他认出来了：“看来程兄是重情重义之人，想必心中有数？”
　　程千里点头：“令堂的病可大好了？”
　　何纤仪看他不再假装，觉得好笑：“好了。”
　　“你笑什么？”
　　“程兄你，很有意思。”
　　“哦？”
　　“原来不是一个书呆子。”
　　“是褒是贬？”
　　“还伞的时候告诉你。”
　　程千里心想，这就是夸了：“好，等我的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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