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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子
五、
胡璇坐在一个实木雕花的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散开随意挽在一边的发髻,乌黑的长发在肩头散开,十指翻飞,熟练地为自己梳了一个发髻,斜插了两根素银莲花的簪子。她解开旗袍的盘扣,雪白圆润的肩膀在昏暗的房间一闪,旋即便穿上了一件月白上衣,下着一条深蓝马面裙。
片刻的功夫,从一个民国女郎,变成了一个晚清美人。
白日里,她是胡璇;而到了晚上,她是童淑慎。
她拿起压在耳环底下的一张纸片。纸有些皱。
因为她攥了一路。
“一些简单的文件和书籍整理。这样冒昧提出来有些唐突,但是我自己实在是有些左支右绌、忙不过来,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胡小姐可以考虑一下,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
说实话,她有点搞不懂这个男人。
看似处事圆融,偏偏有时又直白得过分;但要说他过分,他却好像真没什么坏心眼,反倒是仿佛真的关心。更不要说今晚这个瞌睡递针头似的橄榄枝了。
这人要真是个坏人,那也太可怕了。不仅“骗取”了她的信任,连她想要什么都知道,有的放矢地诱惑自己。她看着手上这片不知是福是祸的小纸条,因为对于他的提议,自己确确实实心动了。不仅心动,而且准备真的去碰碰运气。
反正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好图的。
除非对方是人口贩子,准备把自己骗去换钱。
别说,还挺像。
她简直被自己逗乐,扶着妆台笑了几声。把手里的纸条折了几折,打开妆盒,把纸条压在底下。
她会去。
是夜,胡璇半梦半醒间觉得闹哄哄的,她睁开眼,便听丫鬟有点着急的声音:“小姐,小姐!”
原来是她大半夜在这拍门板。胡璇撩开帘子趿上鞋,打开门,“出什么事了?”
小丫鬟抓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出口却是石破天惊:“刚刚府里进了贼了!”
“进贼?”胡璇长这么大,童府还没出过这样的事,她瞪大眼睛:“咱们府里?”
丫鬟莲青点点头,“还好小姐没事。刚刚三姨娘起夜时发现案头的妆盒不见了,又看见一道人影,才想可能是遭了贼,”她往胡璇身后瞧了眼,“小姐也点点东西吧,看看少没少什么。”
妆盒?
等等。。。胡璇猛地回头,走到妆台边。
不见了。
老杨宝贝砚台到手,整个人兴奋得不行,眉飞色舞地和他分析这上边竹林七贤的雕工。陆铎在一旁听着,不时给点反应,窗外鸟雀穿枝,他的思绪也跟着飞远。
两天了,他递出的橄榄枝如投石入水,音讯全无。
他想着,她在短短的时间里被他看见帮两份工,至少她是需要工作的;且他瞧着胡璇好像对他这个提议也很心动。他不讨厌胡璇,整理资料时确实需要帮手,还能满足自己小小的好奇心,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他想着,突然感觉耳边的噪音好像停了,转头发现老杨早停下了文物演说,正叉腰歪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他赶忙道:“抱歉我。。。”他才开口,老杨便伸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一手放下砚台,一边好像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似的,笑道:“我说小陆立委啊,这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
“我。。。”他刚想瞎扯个什么理由来辩解,又被老杨伸手打断:“诶,可别跟我扯什么公务繁忙,我可知道你这两天没什么事儿,”他忽地捏着指头,皱眉道:“我掐指一算,你是看我这老头子一张老脸看腻歪了,在想你的心、上、人,是也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铎哭笑不得,正待辩解,便听老杨道:“是谁家的姑娘?你师父我也是过来人。”说着冲他挤眉弄眼。陆铎虽觉得这都是没有的事儿他和胡小姐清白的很,但是还是不由有些动容——老杨对他家的事儿和他们家的父子关系隐约知道些,对他一直多有照拂,说是师父、上司,倒不如说是父兄更多些。是以他还是很认真地笑着回了:“是是是,您是过来人,我日后的婚姻大事可仰仗您了,您可得福如东海、长命百岁,要不将来我真有心上人了可找谁去?”
“嘿!你这臭小子!”虽然不情不愿,还是被陆铎推推搡搡地送了客。
送走了这个老不正经,陆铎正经松了口气,思忖半晌,还是打开了抽屉,拿出了一把伞。
山不来就我,那便我去就山吧。
他并不是像老杨那个老不正经的说的那样对胡小姐有什么“非分之想”,他想着。只是最近的治安实在算不上好,胡小姐不来找他事小,若是有什么事就不好了;况且。。。他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一笑——伞还是要还的。
只是他到店里一问,才知道,胡璇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来过店里了。
陆铎的脸色一变,思索片刻,便出门搭车,直奔警署。
步入警署,入目就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意外地眼睛一亮:“哎呦!陆立委!这是哪股风把您给吹到我这小庙来了?”说着大步流星走上前来,很哥俩好地跟他勾肩搭背起来。
“李警长这是哪里话,”陆铎笑道,“不嫌我来添乱就好。”李钧,警署副警长,升迁快,善见机。他自己虽说和家里不睦,但由于中国人素来家丑不可外扬的优良传统,在旁人看来,他就是商、政两栖,背景庞大,惹不起的新生代官员代表。这位姓李的副警长之前一直在琢磨怎么搭上自己这条线。他目光瞟到姓李的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也罢,这次便卖他个人情。
用好了也会是柄快刀。
他向李警长使了个眼神,李钧会意,两人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僻静角落,陆铎耳语道:“我要看看这两日的报案记录。”他说着,手往上指了指,李钧露出“明白”的神情:“这边。”领他到了一个房间,拿给他一个文件:“都在这里,您先看着,我那边还有事,少陪,少陪!”
这个姓李的倒是乖觉。陆铎一笑,便开始快速翻看起来。
没有胡璇的名字。
会不准她上学,应该是守旧、家教严的人家,若是女儿两天不见人,不会不来报案寻找。他合上案卷,松了口气,走廊好似有些喧哗。他撂下案卷到走廊,门口有个年轻的小警官候着,见他出来,还很恭敬的对他敬了个礼。
大抵是李钧安排来供他差遣的。
陆铎看着噪音传来的方向问道:“怎么回事?”
这个小警官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就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那个大盗,头儿已经嘱咐我了,等您出来了,就带您过去。”
带他去?带他去做什么?
陆铎面上不显,“你们头儿怎么说?”
“头儿说,缴获的赃物都在那,反正他只偷富户,所得之物不少,您要找的是哪件,只管带走,多一件少一件,看不出来的。”
陆铎略想想,便猜到了李钧的心思——他假借上面的名头提出翻看这两日的报案记录;只是他提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李钧有求于他,自然想把事情办得漂亮些,这两日能扯到上面的,可能就只这个劫富的江洋大盗了,因而他忖着,估摸是哪位上头的被偷了,八成还是什么不大方便见光的要紧物事,才着陆铎亲自来看。
陆铎心下好笑——这个李钧,是精得过了头了。
这年轻警官把他领到一处门前:“就这儿。”
来都来了,陆铎推门进屋,桌上摆满了零散的首饰和大大小小的妆盒,妆盒都敞着,被电灯一照,确是琳琅满目。桌子后面坐着被拷着的江洋大盗,正防备地盯着他瞧,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陆铎没理他,只低头看桌上的东西做样子,忽然看见一物,觉得有几分眼熟。
这不是。。。
他两步走上前,拿起妆盒里的一对白绢花耳环。余光看见耳环下面露出一角东西,是一张纸条,他扯着纸条的边缘把它轻轻扯了出来,展开。
正是那天他留下的地址和电话。
他捏着这张除了有点皱痕外保存十分完好的小纸条,灿然一笑。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敛了脸上的笑意,皱眉问那贼人:“你从哪得来的这个?”
那贼人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先是一愣,看着那盒子,表情显出几分茫然。
也是,他一个人偷了这么多,女人首饰盒大多大同小异,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他把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去,盖上盖子,那贼人看见盒盖,瞪大眼睛道:“我想起来了!这个、这是我在大前天夜里从。。。”
陆铎听他说到“夜里”,眉头便是一跳,几乎立刻开口斥道:“闭嘴!”
贼人被他吓了一跳,而且十分委屈——不是你让说的吗?但是马上也不敢委屈了,因为这个刚刚还很平和的男人一脸要杀人的表情朝他走过来,立在他身侧,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电灯的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威胁道:“把你刚刚的话烂到肚子里,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他微凉的指尖缓慢地划过他的脖颈,坚硬的指甲划出一道横线“明白吗?”
一滴冷汗划过,贼人赶忙点头。
陆铎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手上的妆盒,动身离开:“记住,你没见过这个盒子。”
留下那个大盗在原地目瞪口呆——我凭本事偷的,这就拿走了?
当官的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天色欲晚,陆铎手里拿着外衣包着的妆盒往回走。
其实只要用心了解,就会知道这个社会里,对于女性有多少条条框框。
那些新派的女性还好,就算是离过一次婚的名媛,也未必不会有更好的等着;但是对于那些守旧家庭,或是稍稍传统一点的家庭而言,女子的名节,还是很重要的。
胡璇怕不是就是这种家庭出身。
所以这个毛贼,敢在自己面前承认乘夜到胡璇房里偷过东西,简直就是找死。
不过这样一来,胡璇为什么两天没有出现在店里,也就说得通了。他猜测,胡璇八成是瞒着家里偷偷找机会溜出来帮工,这种传统的人家,内院里遭了贼,定然会加强守卫,她自然就难出门了。
他捏着手里的妆盒。其实只要他想,查到胡璇的家底,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只是。。。
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他沉思着转过街角,日光有些疲惫地垂坠着,远处的街道上有两个人在说话,他迈步欲走,想到什么,停了步,回身去看逆光里的人。她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疑惑,和对面的中年女子比划着什么,那中年女子好像比她还疑惑。片刻后,两人分开,胡璇手里拿着地图,便看边缓慢地走着。他不知怎的,心就好像这一片轻盈的日光,在宁静的空气中飘忽了一瞬。
他于是走到她近前,轻声道:“胡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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