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史前一十四万年

　　经理人调取客户信息，这是家庭联名卡，账户以家庭为单位，家庭成员共同持卡，同时具有资产处置权。
　　现下，桌面电子屏上的账户资料，倪瑞与季攸攸为资产共有人。资料页还详细贴着两个人的三维相片。
　　支出明细方面，季攸攸以登记支付方式支取现金，每笔额度不超过四位数。

　　“小额的现金付款是需要设定密码的，因为小额支出一般只能用来购买动产物权。”经理人为季攸攸解释：“为避免税收漏洞，动产物权的每一笔交易都需要实名登记。”
　　小额付款设密，大额付款反而可以随随便便扔一堆钞票？这是哪个没有地心引力的世界发明的道理？！
　　·
　　季攸攸茫然，她哥完全意识不到季攸攸在疑惑些什么。

　　“而大宗交易就不一样了，涉及到大量资产证明，税务登记也十分完善。完全不需要设定密码。”经理人小姐姐微笑答疑：“这都是符合法律与经济学原理的呢。”
　　身穿警服、正牌法学专业的张枫桥发现了盲点：“……我们也是根据现金流查案子的嘛，大宗商品交易都是透明的！”
　　季攸攸：“那不会被盗刷吗？”
　　“盗卡的人刷卡购买的贵重物品都会被登记在持卡人名下，稍贵重些的物品都要求备案。”
　　从没有购入过“贵重物品”，但每天都在为贵重物品立案调查的两人将思维调回同一频道。

　　这时间，守护宝藏的恶龙醒来，小手在恒温盒贴壁攀爬……
　　“您的账户卡……”经理人小姐姐被爬虫小手手的“睡垫”震惊到了。一张独立账户大额度芯片卡，被人扔在宠物饲养箱里。
　　季攸攸把芯片卡从恒温箱倒出来，“这张是别人放在我这里的，我那张跟我哥同款。”

　　从小到大的零花钱、压岁钱、学费生活费以及工作后的收支都用同一张，绑定移动支付，从没挂失补办过！季攸攸小骄傲。
　　——她并不知道自己银行卡的真实面目。
　　张枫桥瞬间改变了对季攸攸小同志的看法。从前，季攸攸是个技术不错，游戏技术更好的职场新人。
　　但是现在，张队柠檬了。

　　“您的名下只有联名资产账户，而这张是独立账户卡，是转赠给您的吗？”
　　“转赠给我？”季攸攸明白过来，“设密吗？能刷卡吗？余额多少能给我看一眼吗？”
　　经理人小姐姐：“不设密，但资产将直接流转到账户持有人名下。余额多少这一点……毕竟不是单一货币账户，资产估算需要大量时间。”
　　经理人微笑逐渐职业化。
　　“那就算了。”季攸攸对一机器人的资产兴趣有限。“哥，我们刷这张？”
　　“哎喂！你俩等会儿！”张枫桥阻拦并出示警务证件：“这栋被拍卖的别墅地基被凿穿，承重墙破裂！”
　　“——我来通知你们拍卖场，按照规定流拍标的物并重新估值。”
　　张枫桥一句话削掉经理人小姐姐一周的佣金收入！
　　作为现场唯一勘验过那栋别墅的人，张枫桥劝季攸攸：“那栋房子地板上有两米宽的大洞，地基下陷，买之后还得推平重建再来一遍！”
　　“花钱买一堆麻烦啊？”

　　季攸攸不，她坚持买那栋别墅，用毕宿五的卡买给毕宿五——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完美。
　　“怎么了？”倪瑞问拿着芯片卡迟迟没有动作的资产经理人。
　　“这位小姐要求用另一个账户完成资产转移，但刚才其实已经完成支付了，这种资产转置是追求高效化的。”
　　倪瑞：“嗯。”
　　经理人归还芯片卡，她面颊泛红，突然问道：“这位先生我好像看过您演的电影，请问您是……明星吗？”
　　“不。”倪瑞捏着季攸攸后颈，“走了。”

　　经理人小姐姐将倪瑞同几年前的一部电影海报比，确认就是自己粉过的明星没错。
　　“名字也一样，我见到我男神了，活的！”她特别满意方才那个专业素质优良的自己，因为电影中倪瑞所饰演的角色就是冷静沉稳的那款。
　　虽然没有冲上去要到签名，但握手签早就过时了，万一人家同普通人一样没练过写字岂不是尴尬？
　　档案夹里原需签名的资料被倾倒进粉碎机。
　　男神好久不营业，但男神好有钱。

　　拍卖会场外。季攸攸很自然地跟上倪瑞。
　　张柠檬苦口劝兄妹两个，费力将别墅描述成垮塌过半的样子。季攸攸则囿于“为什么刷我哥的卡给毕宿五买房子”，神色低落。
　　而后张枫桥掉转风口：“小倪管管你妹。”
　　季攸攸被掐住软肋。

　　倪瑞拿着小手，季攸攸同张枫桥讲得忘我，小手是倪瑞从经理人的电子桌面上带回来的。
　　瘤尾守宫进行过基因改良，在陌生环境下变色，与环境融为一体，然后被季攸攸遗忘。

　　“买给攸攸和她的男朋友。”倪瑞道：“从一百年前，女性就成为了家庭置业的主体。”
　　“对对，这是对的。”张枫桥点头：“你不能给你妹买个好点的？比如，地板上没防空洞的那种？”
　　“是前男友！”季攸攸怒，“前男友就应该住在危房里，每天擦窗户倒垃圾当扫地机器人！”
　　“而且张队就是因为给前女友家里买东西，嫂子才和张队离婚的！”
　　季攸攸精准反击，抢过小手哒哒走在最前面。
　　“生气了。”倪瑞道。
　　张枫桥无奈又沧桑：“有什么法子嘛，我爸妈家跟前女友家住对门，过年过节的……女人！产后抑郁！我先跟她离婚，再努力把她追求回来，争取分家不分居！”
　　倪瑞点头，其实也并不能真正感同身受。

　　徐先令感觉遭受到了羞辱。自与初侑传媒签约以来，他在文娱演艺传播者中的地位不说超越一线，至少履历、名声、作品、影响力，该有的都有一些。
　　退一万步，作为一资深商业化艺人，自己的外在形象、角色特色、性格偏好甚至字体配音、服装饰品都是精雕细琢的结果。以商业价值论断，完全物化的这个叫做“徐先令”的个体也算得上奇货可居。
　　——沙曼乃至他身后的金边发展集团，为什么不能给他一点起码的尊重？
　　“我做了什么令沙曼先生不快的事情吗？”徐先令无奈耸肩，“总不能是因为他喜欢我对家艺人，故意针对我？”
　　脑残粉？徐先令把Mr.沙曼归到这类人群，但那副禁欲的模样，周身低到极致的气压，明显没有大脑发热过度的症状。
　　“沙曼先生独揽影视剧界未来五年最大的项目资源，是各大影视唱片事业群的年度公关对象……”初侑传媒董事疑虑重重。

　　"什么项目这么大阵仗？"
　　董事没有理会徐先令，他此时想到的是业界隐约透露出的，金边发展集团与西比亚特数据引擎中心达成合作，决定将“萨纳加德”影视化的消息。
　　萨纳加德——由西比亚特数据公司出品，迄今为止占据游戏产业最高领地的，唯一的独角兽。
　　“它”是一款游戏，又不仅仅只是一款游戏。
　　经过十余年版本更新迭代，西比亚特数据在游戏内堆叠了一个火星大小的等比例世界模型，这个世界的特点是“真实”。

　　玩家在游戏里拾起一片树叶，它便是这个游戏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一片叶子。
　　震惊业界的并不仅仅是萨纳加德的影视化，萨那加德是一部成功的游戏大作，它的商业价值会被一步步完全开发，影视化也是必然的。

　　但金边发展集团决定，在游戏中的虚拟国土Mars，也就是现实中人们头顶上的这颗火星之上，搭设全景拍摄场景。
　　一年前，火星城市“萨纳加德”落成。
　　此时，距离人类登录火星不足百年，人类移民火星不足四十年，火星内层都市仅有常住民875206位，其中含12443位其他动植物住民。
　　——星际时代，火星行政署给登陆火星的一切动植物办理检疫居住证。

　　金边发展集团大楼，负四层车库向下六十米，水晶巨木支撑起高约三十五米的巨大空间。
　　树木的根系被截断，中空层由整块直径四点七五米的钻石切面填充。怪异壮阔的景致，无不展露着好似来自另一个古老文明的神秘与傲慢。
　　赫希尔在树下石床上半卧，肌肉紧实，似是古斗兽场中的战士。他裹着一身垂坠典雅的托加长袍。
　　赫希尔恍然如入梦中，他在梦境中死去了，复又新生。
　　重生的赫希尔想起前身的记忆，略感烦躁。他清楚知道自己拥有崭新的生命，但一些深层意识不可避免的被影响到。

　　比如，赫希尔看眼前的这只毛团子，就觉得很丑。看树上那只鹰，就觉得是个扁毛畜生。
　　他喜欢皮肤光滑的、眼睛清透的、跟自己长得一样，又有一颗电子脑的……
　　前身记忆里的那个人。

　　电梯运行到地底时，赫希尔在教石床边的、一个齐耳短发的男孩做加减法则。同男孩并排“坐”着的，是一只毛团犬科动物。
　　顺便说一句，这是一只具有火星居住证的犬科动物。
　　“1+9=01。”
　　倒错的算式被连写了十遍。赫希尔：“小芬儿！一加九等于几？”
　　“十！”
　　“十怎么写！？”赫希尔又问。
　　被叫做小芬儿的男孩左手用笔，艰难画出一个“01”。赫希尔怒：“换另一只手！”

　　男孩右手在纸上写：“1+P=10”。
　　P是9的“反”体。

　　毛团用爪子按在10上，标准完整的数字“10”，犬伸出舌头。求表扬。
　　赫希尔指着中间的P：“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小芬儿咬着大舌头：“别生气，赫希尔叔叔。”
　　“别叫我叔！我没你这样的叔！”

　　……沙曼正从电梯门走进来。
　　“罗马人说，让武力屈服于托加。”赫希尔两指拈托加紫色的褶边，“显然，这没用。”
　　赫希尔一个头槌把“犬”撞昏过去。
　　石床边的男孩身体一晃，脑袋磕在石床上“砰”地一声。
　　几秒钟之后，男孩再次醒来，动作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顺畅，机械一般走到十米开外的充电座椅上——这是个仿生机器人。
　　没有规定只有人类才能操控机器人，来自火星的犬科动物说不定也可以。

　　沙曼从机械手臂内拽出数据线，连接到投影仪器，沙曼闭上眼睛。
　　片刻后，水晶树冠中飞下一只巨大的金鹰。
　　仅有三十五米高的天空对沙曼而言过于低矮，但好在鹰的视域比人类好很多，也更富有层次。
　　最重要的，人类的一双眼睛只能并排向前看。
　　只有在鹰的视觉中，倪瑞才是沙曼认识的原本的样子。
　　但沙曼存储的立体摄录影像，画面是不连续的……身为一只鹰，沙曼注视倪瑞时习惯地侧首，让倪瑞完整占据完整一只眼睛的视域。
　　沙曼不习惯直视。

　　所以赫希尔只能在录像中看到倪瑞的侧脸。
　　“表情缺乏，衣服上必须连着帽子，不会说话就假装神秘，妄自尊大几十万年毫无变化……”
　　赫希尔道：“从前聪明睿智，但其实只是活得长才勉强有点智慧。现在就——嗷！”
　　金鹰在赫希尔脸上留下三道抓痕，飞去水晶树，在嵌入树体中的一块翠绿石上报复性地刻下复杂冗长的文字。
　　沙曼认为，翠绿石板上的记录必会成为现实，继而成为历史。不幸的是，赫希尔同样如此笃信——这种石板根本就是被人类称之为薛定谔的东西。
　　赫希尔忐忑地看过去。

　　翡翠石上既有已写下的：“赫希尔首落而死。”
　　以及被沙曼正在写下的：“与赫希尔同行之一切人类必侍奉死亡。”

　　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赫希尔庆幸一哂，全然无所畏惧。继续霸占有着巨大技术缺陷的录像视频。
　　半个小时过去，锋利的鹰爪仍在石板上续写，“赫希尔被刀砍中”，“赫希尔被剑刺中”，“赫希尔被虚空之蛇砸中”……赫希尔被迫回忆了一下被虚空之蛇砸中的感觉。
　　“被诅咒到了，”对录像里年轻的倪瑞小声抱怨：“这可真是……你养的这只鹰，心胸是得有多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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