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豌豆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在苍梧山四方寺清修了几日，凤鸣侯第一次尝到度日如年的滋味。

　　这日午饭后，侯爷实在坐不住了，见天色晴好便决定上山走走，只叫了一个小沙弥随身侍候。秋日的苍梧山已现出凋零之气，草色变，木叶脱。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一路走来，侯爷心中不禁生出悲凉之感。

　　山中游荡半日，二人在溪边草庐歇脚，小沙弥殷勤地去取了泉水给侯爷饮用。

　　侯爷在草庐中闭目养神，耳畔只闻风吹竹林而过的悉索声。雪后寻梅，霜前访菊，雨际护兰，风外听竹是过去侯爷称颂的知情识趣的四件雅事。而今他在此草庐中听竹，却听得心中寒意升起，竹另人冷的深意此刻才知。

　　这时小沙弥回了草庐，从侯爷背后递上装了泉水的竹筒。侯爷睁开眼，接过竹筒，饮了一口泉水，细细品味一番方才咽下。“山顶泉轻而清，山下泉清而重。石水泉清而甘，沙中泉清而洌，土中泉清而厚。流动着良于安静，负阴者胜于向阳，山削者泉寡，山秀者有神。苍梧山的水，果然清洌甘甜。古之人不余欺也。”

　　“侯爷真是博学多闻，实在让人佩服。”身后人朗声赞道。

　　凤鸣侯吓得顿时转过身睁大眼看着来人，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不想脚下一块碎石，碰上后踉跄着就要倒了。黄胜赶忙上前拦腰扶住他。

　　侯爷稍稍站稳便奋力挣脱，奈何怎么也逃不开。

　　“侯爷这是怎么了？竟变得如此生分？”黄胜搂着他的腰，又将他往自己胸口压了压。

　　“臣不胜惶恐，望皇上恕罪。”侯爷头闷在“黄胜”怀中，带着几分颤抖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既知我的身份，还敢躲着我？这南里城不算大，也让我找了三日。”说话间臂弯又紧了几分，深怕这在南里城中只手遮天风生水起的凤鸣侯再逃开。

　　“臣罪该万死，请圣上责罚。”侯爷咬了咬牙抬起头，奋力推开这化名黄胜与自己朝夕相处数月还共度一夜春宵的当朝天子，跪倒在地。

　　“我怎么舍得你死。天下的郎君领袖，我的凤鸣侯。”皇上俯下身在侯爷耳边轻轻一吻。

　　你可记得九年前在御花园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那年家父辞世，我去京城面圣接受册封。那时春光烂漫心情大好，就信马由缰晃荡进了御花园。见到大槐树下的卧石上一个少年正在午睡。这少年十四五岁，眉目清秀，俊俏非常，十分讨喜。平日风流放荡惯了，见到美人便忍不住去亲近一下。不想那少年睡得浅，刚摆弄两下便醒了过来。当时他怒视着我，颇具威严。我这才醒悟，敢在御花园睡卧的都是王子皇孙，怎容我亵渎。我便火速逃命去了。

　　从此之后你便再也不去京城了？

　　万一被当年那位皇亲认出，我可如何是好。所以之后每年我都托病避开进京面圣。

　　朕等你等得好辛苦。你不愿见朕，朕只好来找你。一续当年御花园中的一面之缘。

　　不胜惶恐。

　　你不带我回京城？

　　京城离南里十万八千里，一去数十日，风餐露宿多折磨人。朕如何舍得让你奔波劳碌。

　　你玩过就想走？太欺负人了！

　　朕年轻，经得起舟车劳顿，朕每年都会来看你的。你还是在这南里城做你的快活神仙吧。

　　留三分正经以度生，留七分痴呆以防死。我便做那一颗逍遥的铜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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