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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己渡人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处隐秘宅邸之中,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林佑气愤的一掌打碎了旁边的茶几,怒道:“我早就说过,不能养虎为患,如今那小子承你满身绝学,竟已完全不将人放在眼里!”
元承霄苦笑着喃喃道:“是我,是我的错,是我以前伤他太深。”
“你就该永远把他禁锢在你掌心!”
“禁得了一时,禁不了一世,他那样的人,总会找到转寰的契机,我不过是做一个顺水人情罢了。而且……”
“而且你太心软!往常你绝情绝爱,独独为他屡次破例,现在的你恐怕连一只蚂蚁都怕踩死!”
林佑余怒未消,看着满地狼藉的茶几碎片,又瞪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元承霄,语气尖锐如刀:“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看着他羽翼丰满,然后彻底脱离你的掌控?甚至……有朝一日刀剑相向?”
元承霄缓缓抬起头,眸中情绪翻涌,不再是往日那般全然的冷酷或戏谑,而是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痛楚。林佑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一直试图忽略的某种可能。
“他不会。”元承霄的声音有些沙哑,与其说是在反驳林佑,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他若想报仇,早有机会。他选择重建巫峡阁,选择……放过我,必有他的道理。”
“道理?”林佑几乎要冷笑,“什么道理?元承霄,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郁千惆不是圣人,他心中的恨岂是那么容易消弭的?他现在不动你,或许只是时机未到,或许是他重建门派根基未稳,需要时间!你莫要忘了,你手上沾着的,是他至亲的血!”
“我没忘!”元承霄低吼一声,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暴戾,但很快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压下,“正因我没忘,我才……”他才什么?他才一次次破例?他才在对方决然离开时,选择了看似放任的“顺水人情”?他才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咀嚼着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
林佑捕捉到他瞬间的动摇,步步紧逼:“你才怎样?心软了?后悔了?元承霄,这不像你!以前的你,绝不会让任何潜在的威胁存在,更不会为此等情爱琐事牵绊!如今倒好,你不仅纵虎归山,竟还开始学着自我反省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够了!”元承霄拂袖,劲风扫过,震得窗棂作响。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郁千惆的身影。是初见他时那双染恨却倔强的眼,是后来传授武功时那专注认真的神情,是最后决裂时那看似平静无波,却深藏着无尽悲凉的背影。
还有那些话,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上——
“孰为正?孰为邪?”
“心中存有善念,自有一杆天平。”
元承霄一直以为,郁千惆留他性命,是因旧情未泯。可此刻,被林佑点破,再结合郁千惆对风若行的态度,一个更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郁千惆真正想做的,并非杀他报仇,也非简单原谅,而是……“渡”他?
像试图引渡风若行那般,也想引渡他元承霄这满手血腥、罪孽深重的魔头?
这个念头让元承霄感到一阵荒谬,却又隐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杀人如麻,视众生为棋子,何曾需要他人来“渡”?可若这“渡化”来自郁千惆,那个他亲手摧毁又亲手塑造,恨他入骨却又与他羁绊最深的人……这感觉竟变得无比复杂起来。
他想起郁千惆珍惜每一条性命,痛恨肆意践踏尊严与生命的行径。而自己,正是这其中极致的代表。
郁千惆不杀他,是不是想看着他改变?是不是在他这具早已被世人定为“邪魔”的躯壳里,固执地寻找着一丝可能存在的“善念”?
这想法让元承霄既觉可笑,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这比杀了他,或是被他禁锢,更需要勇气,也更……残忍。
小院中,月色西斜。
郁千惆动了一下,并未醒来,只是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句,模糊不清,但风若行依稀辨出,那似乎是一个名字的片段,与一声极轻的叹息。
风若行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心疼。他深知,眼前之人醉的这一场,不过是漫长艰辛路途上一次短暂的歇脚。明日醒来,他依旧是那个坚韧不拔、肩负着巫峡阁未来与无数人期望的郁千惆。
而元承霄那边,因林佑一席话掀起的惊涛骇浪,或许才刚刚开始。旧的博弈看似暂停,新的棋局,却已在无人察觉时,悄然布下了棋子。只是这一次,执棋者与棋子,攻守之心,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分明了。
风若行将杯中残酒饮尽,望着天边那轮渐沉的冷月,心中暗忖:元承霄,你若真能因他而悟得一丝“善念”,或许,才是千惆真正想要的“报仇”吧。只是这条路,恐怕比刀光剑影的厮杀,更加艰难百倍。
夜,还很长。而醉意与清醒之间的界限,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本就模糊不清。
夜色最浓时,往往也是最寒冷的时刻。庭院中的酒气渐渐被清冷的露水气息冲淡。郁千惆在睡梦中微微瑟缩了一下,风若行见状,起身欲将外袍再为他拢紧些。就在此时,郁千惆却突然惊醒过来。
他不是缓缓睁眼,而是猛地坐直了身体,动作快得带倒了一只空酒壶。瓷壶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的眼神初时还有几分醉后的迷蒙,但仅仅一息之间,便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和警惕,甚至比平日更添一丝锐利,仿佛刚才那场酣醉只是风若行的一个错觉。只有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未能完全掩饰的一抹血丝,证明着之前的放纵并非虚幻。
“我睡了多久?”郁千惆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特有的沙哑,但他问话的语气却异常冷静。
风若行看着他瞬间筑起的心防,心中微叹,面上却不动声色:“不久,不到一个时辰。”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四周很安静,无人打扰。”
郁千惆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抱歉,失态了。”
“在我面前,何须此言。”风若行将一杯早已备好的温茶推到他面前,“倒是你,感觉如何?若不适,再多歇息片刻。”
郁千惆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温热的暖意,却没有喝。他抬眼望向沉沉的夜幕,缓缓道:“够了。醉一场,已是奢侈。巫峡阁还有诸多事务,弟子们的晨课不能耽误。”他说得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沉重的担子,在他醒来的瞬间,便已重新稳稳地压回了他的肩上。
风若行知他心性,不再劝阻,只道:“元承霄那边……”
这个名字让郁千斟茶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停滞,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打断道:“兄长,今日之后,不必再向我提及此人。”他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名字,“过往种种,我已尽了心意。他若执迷不悟,自有其因果。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番话,说得决绝。可风若行却敏锐地察觉到,郁千惆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并非恨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无奈的割舍。他不是放下了仇恨,而是选择了一种更艰难的方式——将自己从那段纠缠不清的恩怨中剥离出来,专注于自己的道路和责任。
这或许就是郁千惆的“渡”,先渡己,方能谈及他人。------与此同时,元承霄所在的宅邸内,气氛依旧凝滞。
林佑见元承霄久久不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心知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他冷哼一声,语气稍缓,却更添几分讥诮:“怎么?被我说中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他郁千惆对你,竟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菩萨心肠?”
元承霄猛地睁开眼,眸中血色未退,却奇异地带上了一丝探究的光芒。他没有回答林佑的问题,反而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他说……心中自有一杆天平……”
他想起郁千惆看待风若行时的眼神,虽有无奈,有劝诫,却并无轻视与憎恶,更像是一种对迷途者的引导。那么,郁千惆如今是如何看待他元承霄的?是否在那杆天平上,他这颗沾满污血的砝码,也曾有过一丝被衡量、被期待转向“善”的可能?
这个想法,让元承霄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还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他元承霄何须他人来评判?何须他人来给予“机会”?
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股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在蠢蠢欲动——如果……如果他真的“改”了,郁千惆又会如何?是会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是依旧带着那疏离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
林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深知今日已无法再谈下去,拂袖道:“你好自为之!莫要等到养虎为患,反噬自身之时,才追悔莫及!”说罢,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元承霄一人在满室狼藉中。
元承霄没有动,如同雕像般伫立良久。夜风从未关紧的窗户吹入,带着寒意,卷起地上的些许木屑。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骨节分明、曾掌控无数人生死的手掌。这双手,能轻易夺走性命,也能创造出绝世武功。可如今,他却第一次产生了一种不确定感。
郁千惆……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子?
禁锢?不,禁得了一时,禁不了一世。他元承霄,是否要踏入这场由郁千惆无意(或有意)布下的、关于“善恶”与“救赎”的棋局?
这局棋,似乎比他过往经历的任何阴谋诡谲,都更有趣,也……更危险。
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那笑容里,有惯有的桀骜,有审视的兴味,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动摇。
天,快亮了。而新的博弈,显然已经拉开了序幕。只是这一次,规则由谁而定,胜负又如何评判,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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