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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兰谱六人拜兄弟 喝血酒盟誓西龙山
换兰谱六人拜兄弟喝血酒盟誓西龙山
西龙山下 作者:李朝元
第四章换兰谱六人拜兄弟喝血酒盟誓西龙山
一
莫启新“杀子救红孤”像一场“地震”,震惊整个西龙镇。西龙镇这个穷乡僻壤,本不知道什么h军、□□、起义、BL之事。这下好了,街里街外、峒场山寨,家家户户都在议论。
“h军就是专门打GMD反动派的军队。”
“h军能把地主老财的田地分给穷人。”
“h军要成立苏维埃,为人民当家作主。”
“苏维埃又是什么?”
“苏维埃姓‘苏’,当官的姓。这点都不懂!”
“当官就这一个姓?”
“好了好了,说你不懂还装懂。要想知道上百色、东兰亲自去看。”
……
乡民们说不清,也说不准,不管h军在他们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也不管传说中的h军是多么神秘。但是有一点,他们知道彭桂林有文化,是进士的后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那年大旱,彭桂林领导抗租抗税,开仓放粮,是救民于危难之中的观世音菩萨。所以,他们相信彭桂林,相信他干的事和他说的革命,由此他们相信h军。
本来ZF的目的是要剿灭匪患,断了穷人的念想,没想到事与愿为,反而起到了乡民探索革命,宣传h军的效果。
“要不我们上东兰去一趟,上那里看看革命,看看h军,会会那个姓‘苏’的。”骆老二说。
别人都不敢,连龙山县城都没去过,要去东兰,还要去找不认不识的h军实在让他们为难。看看没有响应的,李贤站出来:“去就去。都不去咱俩去。”李贤有在外闯荡的经历。
骆老二像当年进消水窟窿“探险”,拉着李贤走一趟东兰。
二
话说莫局长相继破获龙盘乡等几个处“匪案”,又立下军令状,终于在三日内使西龙镇的“匪案”告破,龙山县的“肃匪”工作走在了桂西北各县的前头,自然得了头功。县长罗永强很高兴,高兴的原因不只是破了匪案,重要的是他赌赢了这盘棋。当初他力荐莫启功,一是看中他心狠手辣,几年前他接手一起多年未破的命案,案犯躲进深山老林,纠集山匪,出没峒场山寨祸害百姓,几任警察局长都束手无策,莫启功接手这个案子后将案犯的亲属开膛破肚,取肝饮酒,逼迫案犯投案自首;二是看中警察这个行当,警察局说来就是全县的最高武装。县长行文,文者无威。说个大道理,定个规矩,下发文件、协调各方落实执行等等,原本在行,可是遇到不听话的,和他作对的,预谋推翻他的,“文”绝对解决不了问题。这个时候动用警察这个最高武装,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这个县长要想当得牢,当得好,就要倚重这个最高武装;三是看中他是韦志刚的潜在对手。韦志刚是谁?他是龙山县警察局局长。西龙镇地主老财韦志光的胞弟。这个韦志刚,在龙山县权重一方,全然不把他这个县太爷放在眼里,挖他的墙脚,搞他的小妻,多处场合剥他面子,让他难堪,使他威信扫地。这次莫启功建功回来,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推举他当局长。如果韦志刚反对,等于把莫启功推到自己身边,然后他们建立同盟,找个茬子把韦志刚从局长的位置拖下来。
〇
被“五个炸雷”打下山崖,断了腿的莫局长躺在床上。虽然上了药,打了石膏,可伤口还在疼。不但疼在伤口,还疼在心口:“断子绝孙”、“五雷轰顶”这些骂名,如毒蛇钻心,公鸡叨心。年轻的时候他不信,不在乎,可是一件件坏事做下来,一件件得到报应。他由不信到半信,现在是坚信不疑。当年“开膛破肚,取肝饮酒”回来,妻子就l产,伤了内经再不能s育,明摆着的“断子绝孙”。然后是逼着本族兄弟杀死亲生女儿,还没到家,老天爷发了大怒,扔下五个炸雷,差点要他性命。亏得他多了个心眼,让蓝矮子去现场监办,不然的话老天爷直接将他劈死在山崖底下,让野狗叼去。
妻子是怎么流产的?
说来也是该当,与他犯下的罪孽有关。想当年娶妻进门,两口子就盼着生儿育女,一天天盼,一天天想。那个时候影影约约有人骂他断子绝孙,他根本没当回事,可十多年过去了妻子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是“断子绝孙”的骂名应验了?如果真是这样,他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求得后代子嗣。可真让他放下屠刀不去当警察,不去当这个局长,他心有不甘。当年,为了小弟,他立下当警察的誓言,寒窗苦读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取警校。可当了警察才发现官道是那么的险恶,有靠山才能往上爬。他没有靠山,他的靠山就是狠,从一个小警察当到副局长,全凭这个狠。如果没有他的狠,就没有眼前的荣华富贵,就没有现在的威风凛凛。这是他总结的经验。所以让他放弃这个狠来换取生儿育女,就等于放弃眼前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他当然不甘心,不死心。要两者兼得就要和“断子绝孙”的骂名作抗争。他打听到桂西北有一种世代相传的草药,名叫“换花草”,可以让女人怀上孕。还可以控制生男生女。“换花草”又分男草和女草,吃男草生男孩,吃女草生女孩,十分神秘。方圆百余里唯有一位年近百岁的老药师认得这种草药和配方。莫启功给了这位老药师一根金条,妻子果然怀y。莫启功又到处找中医诊脉,都说怀的是男孩。为防万一,还吃了许多保胎药,莫启功心里美兹兹的,在想:你们骂吧,再怎么骂也不管用,等孩子生下来,看你们还骂什么!高兴劲还没过几天,那天“开膛取肝”回来,一进家门,管家一下子跪在地下说昨天晚上有只猫头鹰在树上咕咕直叫,太太说猫头鹰叫不吉利便出门去驱赶,结果滑倒在地流产了,流下来的果然是个男孩。莫启功听后怒火万丈,一拳头打在房门上,把个门扇打了个窟窿,然后一下子瘫在地下抱头痛哭。
这次来西龙镇捉拿□□,没想到遇上族弟莫启新,要杀族弟?他再三思考,不杀还不行!龙盘乡那边已有先例,若要杀了,莫家祖宗在上看得清楚,天打五雷轰,恐怕要灭他全家。良心这个东西不断地折磨他,一会儿看见莫家老祖踩着一团火焰从云间下来,瞪着大眼,挥起皮鞭,一鞭鞭打在他身上。一会儿又见雷霆滚滚,雷公公举起寒光闪闪的斧头,一节一节把他砍成街头叫卖的甘蔗。他开始胆怯,退一步吧,给这位族弟一条生路,只要他把彭桂林的孩子交出来,可免他们死罪。可族弟和弟妹一会说是“给给”,一会说是“点点”,一会说是“来来”,乱了他的思路,乱了他的决断,更乱了他想从族弟莫启新那里过继一个孩子的想法。最后是蓝矮子的一条妙计成全了他。一来他不必亲自杀人;二来杀死的必定就是□□的孩子。族弟莫启新被逼抱着“来来”去投消水窟窿,前脚刚走,他随即兑现“承诺”,放了弟妹彭桂芳。彭桂芳抱起两个孩子往家走,走到中间街拐角处,一个蒙面人闪将出来把“给给”给抢走了。
“哎呀呀,莫局长好点了吗?”县长罗永强隔三差五跑来看莫启功。将鸡鸭鱼肉放下,县长做了一下手势,随从便掩门出去。
莫局长正要起身,立即被罗县长按住:“哎哎哎,莫局长你别动,你别动,躺着就行,躺着就行。”说完给莫局长掖了掖身上的被子。
“莫局长我看你功勋卓著,局长该是你的了。”罗县长很认真也很真诚。
莫启功:“如若罗县长提携,我莫某定效犬马之劳,终身恩报。”
罗县长:“只是,只是……”
莫启功:“只是什么?罗县长不妨直说。”
罗县长:“只是韦局长,恐怕他会力阻。”
莫启功:“怎的?力阻。他整天无所事事,沉迷女s,吃喝p赌,我不弹劾他算便宜他。”
罗县长:“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在这个位置,一时也移不开,如能想出个办法移开他,莫局长就可以……”
莫启功:“办法好想!文的还是武的?明的还是暗的?只要你罗县长一句话,剩下的由我莫老虎来干。”
“莫老虎”是莫启功的绰号,因以狠毒称著,孩子不听话,家长就用“莫老虎”来吓唬。
罗县长见莫局长直截了当,没了顾忌,说:“论他的性格,来文的,找他商量?肯定不行,不但不行还会打草惊蛇,他要有所准备,反过来咬咱们一口……”
莫启功:“罗县长,那我知道了,下面的事交给我,保你天衣无缝,要出问题与你也没有干系。”
罗县长要的就是这样的事,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局长韦志刚根本不把罗县长放在眼里。早些时候韦志刚在南宁认识一个p亮的女子,罗县长的老妻去世,经他撮合,即娶南宁p亮女子为妻。嫁入覃家后韦志刚明里暗里经常和女子往来,趁罗县长不在家,时不时搞一下。就在前几天,韦志刚潜入县长家,正与女子g合,被罗县长碰见。罗县长被戴绿帽子,早想整掉韦志刚,可一直找不到时机,眼前是个绝好机会,两人结盟,放倒他。
那天,莫局长领着蓝矮子等几个县警踹开韦志刚家大门。韦志刚躺在榻上巴叽巴叽地抽着大烟,一撮黑乎乎的胸m露出衣襟,一边一个侍女娇滴滴地在他身上乱m。见莫启功进来,以为出了什么杀人越货的案件,眼都没抬,出口一句:
“你急什么,偌大一个龙山县,哪天没有事?”
莫启功挥了挥手:“矮子,把他给我捆起来。”
蓝矮子和几个县警三下五除二把这韦志刚五花大绑捆起来。
韦志刚:“哎哎,莫老虎你这是干什么?”
身边的侍女下得直打哆嗦,缩在榻上不敢出声。
莫启功:“干什么?到县衙就知道了!”
韦志刚:“你等着、你等着,莫老虎,老子饶不了你!”
韦志刚被县ZF正法了。这几年他害死的、冤死的人太多,随便哪一件都可以治他的死罪。这次莫启功杀人没有心里压力,反到觉得一身轻松,算是为民除害,给屈死鬼伸冤吧。
莫启功当上局长。蓝矮子自然接任莫启功,当上副局长。
三
西龙山往东,翻过一座满仔山,山包下面有一片平整的土地,壮家人称为“峒场”。“峒场”四面环山,中间是相对平坦的地面。从四周的山顶往下看,峒场类似一只陶碗,相比四周不积泥土的山石,峒场里的土层更厚一些,养得住庄稼。低洼的地势也容易汇流山上的泉水,方便乡民生活。在我的故乡,峒场是构成村落的主体,大一点的峒场住有百余户,小一点的峒场也住有几户十几户。峒场往往地处僻壤,交通不便,外人罕至,山上山下,树林茂密,青翠欲滴。满仔山下的这个峒场,长满郁郁葱葱的青竹,竹林从满仔山这边的山腰一直铺到对面雷公山山腰。从山上往下看去,竹林就像一幅绿油油的绸缎,微风过处,绸缎荡起层层的波涛,此起彼伏,与山的翠绿相连相拥,然后续接着碧蓝的天空;山色、天色和翠竹的颜色,蓝蓝绿绿像是用了油漆把整个空间刷得工工整整、严严密密的。一行白鹭飞过,绿油油的林梢像扯一条白色的绸缎;再有斑点的鹧鸪,再有催春的布谷,再有喳喳的喜鹊,再有盘旋的山鹰,如果运气不错,再遇上烂漫盛开的竹花,你看吧,那景色活脱脱就是一幅美丽的壮锦。假如山腰上再有砍柴的村姑,穿戴花色或红色的壮族服饰,穿梭山间,这绸缎就漂起来,灵起来,如梦如幻。假如你有兴致,找个阴凉处坐下来倾听村姑挥刀砍柴的声音,那声音像一首悠扬的乐曲,渺渺远远地传过来,撞到对面的山崖,弹回来,再弹过去,最后渐去渐远,落入林梢。
日头晒背汗光光,
砍根毛竹肩上扛。
谁家阿妹砍山柴?
快下山来乘个凉。
韦小弟肩扛一根毛竹,走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一声声砍柴的声音传过来,他转过身往上看,就见山腰一个穿着花衣的村姑在那里挥刀砍柴,于是唱起山歌。稍一会就听山腰也传来歌声:
日头打脸汗光光,
s透阿妹花衣裳。
砍完山柴捆成双,
才得下山乘个凉。
村姑自然是听到了山下边传来的山歌,抹一把脸上的汗珠随声唱起山歌来。唱罢,弯腰捆柴,再将尖头扁担插进山柴里,双手拉起扁担,一担山柴立起来,然后蹲下去,山柴就上了肩膀。穿出山林,来到山脚下的小山隘,山隘上一棵榕树枝繁叶茂,榕树下边有几条麻石横卧。村姑放下山柴,坐在麻石上乘凉。
韦小弟看见村姑下得山来,坐在榕树下乘凉,肯定是应了自己的山歌,接着亮起嗓子:
山柴一担压肩上,
妹是哪家好姑娘?
身体单薄山柴重,
小心划破花衣裳。
砍柴的村姑叫覃玉兰,是庙头街覃木根的小妹。眼尖耳灵的覃家妹子听到熟悉的山歌声,十有八九是敲铜锣的韦小弟,急急忙忙捆好山柴下得山来,站在榕树下一望,那身板,那个头果然就是韦小弟,接着韦小弟的山歌又唱起来:
西龙山下早起床,
庙头街上柳树旁。
家有兄妹数五个,
大哥和你年相仿。
听到最后一句,韦小弟心里暗自然高兴,都是老街坊了,庙头街就一棵柳树,柳树旁和他年龄相仿只有覃木根一人。
西龙山下早起床,
猜它覃字也无妨。
柳树旁边有三家,
木根和我年相仿。
覃玉兰心里打鼓,担心韦小弟猜不出来,果然就猜出来了,心里自然高兴。有问有答,有问必答,是唱山歌的规矩。尽管已经知道是韦小弟,但是山歌的形式还是要走下去,便唱:
木根是我亲兄长,
哥是哪家好儿郎?
丈二毛竹何处用?
莫非翻盖新草房?
“哥是哪家好儿郎?”怎么回答才好?此时的韦小弟最先想到的就是那面铜锣,在西龙镇,铜锣就是他的代名词。于是,接下去唱:
铜锣一声全街响,
桥头街上闸门旁。
毛竹用来修草房,
苦熬日子度时光。
歌声有点凄凉又有点无奈,可是在西龙镇,穷人何尝不是如此。
原来哥是韦家郎,
铜锣一响妹心慌。
天天盼见哥哥面,
又恐锣声不吉祥。
韦小弟:
覃家阿妹莫心慌,
刮风下雨有哥挡。
明天等你柳树旁,
妹有心事妹请讲。
覃玉兰:
妹有心事先不讲,
等哥修好茅草房。
歌圩场上来相见,
绣球抛过西龙江。
〇
山歌唱了几个来回,覃家妹子挑着山柴走到韦小弟身边。
“玉兰,来,我帮你挑一气。”
“小弟哥,砍竹子做什么?”
“家里草房的柱子朽了,刮风下雨怕它塌下来,换一根粗的支上去。”
“大老远的跑来砍一根毛竹,我家有啊,好几根呢,也用不完,去拿一根就行,要不叫我哥给你送去?”覃玉兰知道韦小弟和他哥覃木根的关系好,送根毛竹不在话下。韦小弟平时勤快,干活麻利,是个热心肠,玉兰早就对他有好感。当那面铜锣敲响的时候,覃玉兰总是从门缝那里偷看,看他敲过来敲过去,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一直到铜锣的声音消失。
“换根柱子也不费事,一会功夫就完。你家竹子是翻盖草房备下的,我用了木根哥还要再上山砍!”韦小第说过,拿眼睛瞟了覃玉兰一眼,有点害羞,有点腼腆。
“小弟哥,我这有水,你喝点,看你一路上汗流浃背。”说着,覃家妹子从山柴担子上解下葫芦水壶递给韦小弟。
韦小弟:“覃妹,我带得有。”
“哎呀,喝我的吧。”覃玉兰说着,将水壶往韦小弟的身上推。
“葫芦水壶”顾名思义就是用葫芦做成。选个成熟的大葫芦晒干,把葫芦头锯开,用一根筷子插到里边不断的搅,将瓤搅碎后倒出来,将原先割下的葫芦头接上一根竹管,插进葫芦里就是一个上好的水壶。
韦小弟也带有“葫芦水壶”,只是今天日头大,刚才在山隘歇息时喝光了。小弟接过覃玉兰的葫芦水壶抽开盖,对着嘴喝起来,刚喝了一口,水没了。覃玉兰卟呲一笑:“你看看,没盖好,挂在担子上漏出去了。”
韦小弟有点尴尬:“没事没事。”插上葫芦盖看看四周,说:“玉兰,你等一下,我下山涧去装点水,一会上来。”说着一路小跑没入山涧。
上山砍柴有两样东西必带,一是水壶。虽然说山涧里不缺水,渴的时候再跑到山涧取水可要耽误功夫。二是充饥的饭。年轻人不怕出力,就怕挨饿。砍柴是个力气活,一担山柴砍下来,力气出得差不多,肚子就辘辘叫,不及时充饥,挑着重担往回走,路上就会头晕目旋。喝完水,韦小弟拿出一个竹桶,揭开盖,白灿灿的大米饭露出来。
“玉兰,吃我的油盐炒米饭!”韦小弟说着把竹筒推到覃玉兰的手上。
覃玉兰也带有饭,她带的是“糕糕扬”,类似北方的玉米粥。玉米粥用筷子夹不起来,“糕糕扬”稠,筷子一夹一大口。覃玉兰推托了几下,拗不过韦小弟,两人吃起来。韦小弟一边拿眼偷看她,一边将白灿灿的大米饭夹到她的碗里。覃玉兰看着他被日头晒得黝黑的脊背,瘦骨如柴,怜惜之情涌上心头,心里一软,一股泪水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再看看搭在毛竹上的粗布衣衫,蓝的黑的白的,各种颜色的布条补了一层又一层。
“小弟哥,回去我给你补补衣服。”走了一段山路,覃玉兰心不在焉,眼睛移不开小弟哥的背影。韦小弟呢,挑一气山柴走出几百米,放下,再回来扛一气毛竹,往复来回,硬是不让覃家妹子担柴,也不让她扛毛竹。覃家妹子提着两个葫芦水壶肩上搭着小弟哥的汗衫跟在后边,不知不觉走到闸门外。朝他们走来的覃家大哥急忙上前,从韦小弟肩上接过山柴,说:“小弟,要不得,要不得。我有点事来晚了,怎么好让你给妹子担柴?”闸门外接担子是西龙镇乡民的习惯。西龙镇四面环山,山势险恶,道路崎岖,每年下来总有砍柴的乡民跌下山来,非死既伤。第一次记得的跌山死亡的事是左下街我的一个表舅,出殡的时候哭声一片,一杆杆幡旗卷着凄凉的唢呐声回荡在西龙镇的上空,悲伤的情景至今难以忘记。上到初中,上山砍柴已成为同龄人不能缺少的家务事。记得有一次,和几位同学约好去雷公山砍柴,走出闸门不远,一位钟姓阿婆急匆匆赶来,一把揪过自家孙子,非要他回去,说是家里的母鸡下了个软蛋,是不祥之兆,死活不让同学上山砍柴。我爷爷也赶过来,同样理由把我叫回去。“接担子”其实是对家人砍柴者身出危境的一种担忧,看见家人平安归来自然脸上露出笑容。韦小弟把担子交给覃家大哥,跟覃家妹子要回自己的汗衫。覃家妹子不给:“说好了我给你补。”韦小弟看看覃家大哥,想让他帮着说句话,把汗衫还给他。可覃家大哥笑了笑,却说:“让她补吧。”
第二天覃家妹子递给小弟哥一件崭新的汗衫和一双布鞋。汗衫是大哥覃木根的,这双布鞋藏在她的床头有一段时间了,纳鞋的时候就憧憬过它的主人。现在她找到了,小弟哥就是她憧憬的那个男人,是可以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的男人。
四
(???)
“苏维埃万岁!”
“劳工万岁!”
“打倒土豪劣绅!”
“打倒GMD反动派!”
“打倒反动军阀!”
……
年轻人演讲完毕,台下一片欢呼,经久不息。
骆老二和李贤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但是满街的口号和那个络腮胡子的话句句拨动他们的心弦,更像一股暖流流进他们的心里。骆老二家,当初曾祖父领导苗人暴动,为的就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革命理想。暴动失败,官府四处追杀,险遭满门抄斩,迫使全家流落他乡。而李贤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几十年前父亲携全家走一程,驻一村,流浪到西龙镇,住的是临时搭建的竹棚或好心人家的偏厦。这几年,莫启进去了东兰,腾出个草房空屋来,穷人惜穷人就让李贤全家搬进去,住下来。那次蓝矮子抓□□,李贤顶撞他几下,事后就生着法子要将李贤全家赶出那间草屋。想到这里,两个年轻人情不自禁振臂高呼起来:“打土豪!”“分田地!”“抗税抗租!”“穷人要吃饭!”他们喊出来的口号是当年跟随彭桂林抗租抗税学会的。
集会出来,他们去找客栈,路边一家门口挂了个客栈的幌子,微风刮过幌子摆来摆去,骆老二拱着个头走进去,这时一队农民自卫军从前面的十字街头走过,看看这些神气十足的队伍,李贤十分羡慕,多看了几眼,等他回过头来,发现身边的骆老二不见了,喊了一声,骆老二在客栈里应了一下,李贤也走到柜台前,他们问过价钱,嫌贵。还价不成两人一同出来,再去找便宜客栈。走着走着,李贤说:
“骆老二,刚才我好像看见一个人!”
骆老二:“看见什么人?莫启进?”
李贤:“不是,好像是……”
骆老二:“好像是谁?彭桂林?”
“也不是!”李贤掂量好一会还是不敢明说。
骆老二心不在焉,一个心思寻找路旁两边的客栈,没再问下去。
在城西一个挂有“东兰县中学客栈”的小客栈他们住下来,这个时候时骆老二才想起李贤刚才的话,心想:李贤看见的极有可能是莫启进,莫启进不是住东兰吗?给李贤说:
“李贤,等天亮我们去找启进吧。”
李贤:“行啊,可是启进住哪?我们也不知道,在城里还是在乡下?”
李贤话头一出,两个人都很为难。是啊,偌大一个东兰县,城里城外,没有具体地址怎么找?
李贤:“骆老二,我刚才看见的不是莫启进,好像是你大哥。”
骆老二盯住李贤,眼都没眨一下:“你瞎说,怎么可能!”
骆老二和李贤都很清楚,骆家大哥几年前和骆老二兄弟两人进消水窟窿“探险”,最后只有骆老二出来,骆老大是死是活至今不清楚。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是普通的道理。按照这个道理,不排除骆老大还活着。但是,活着为什么不回家呢?之前又没和家里闹什么别扭。
一翻思考过后,骆老二得出结论,给李贤说:“不可能。肯定是你看走眼了。”
李贤说:“骆老二,我有看走过眼吗?”
李贤这么一问倒把骆老二给问住了。李贤是出名的“千里眼”,弹弓打鸟,那种“戴帽鸟”,大老远的别人还没看清鸟头上的“帽”,他已经把个公母给分出来了。
“要不这样吧,咱们过去找找看?”李贤说。
“天太晚,街上都没了人,如果真是他,明天再找也不迟。”其时,骆老二何尝不想现在就去找,但他脑子乱乱的,理不出个头绪,那次跟着大哥去“探险”,走到一个岔洞口,大哥让他从那个有亮光的地方先出去,出到洞口怎么等都不见大哥出来,后来家里人只找到他,大哥却一直没消息,父母就当他不在人世了。骆老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听见“噹噹噹”的枪声,骆老二把李贤摇醒,枪声越来越密越来越紧,客栈里的人都跑出房间打听消息:
“城东边,是城东边。一定是反动派打进来了。”有人肯定地说。
不一会听到一阵阵杂踏的脚步声,然后是吹哨子的声音,然后是命令的声音:“反动派攻城了,听我的命令,向东门l出发!”
李贤和骆老二跟随慌乱的人群向东兰城外逃散。
五
当了副局长的蓝矮子,三十出头还没娶上媳妇,论起长相也不算差,圆圆的小脸,五官端正,两只眼睛不大不小,咋看上去,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一旦见到上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做起事来狗仗人势。狗仗人势这个毛病也是近几年学的,原来并不是这样。他维持治安,他处理民事纠纷,他待人接物都还留有口碑。可能是心眼多吧,都说矮子是叫心眼压的。心眼多,用来找媳妇不正好吗?可在他在蓝矮子身上就是另一番效果。找媳妇的时候他不但心眼少还是个傻帽。有一次父母给他从西龙江边一户打鱼人家说了个媳妇,渡船的时候,摆渡的阿公知道是来屯子里相亲的,女家又是老熟人,硬是不要摆渡的工钱,塞过来塞过去,最后塞到蓝矮子手里,蓝矮子捂着口袋接受下来。这件事说他心眼不够用有欠准确,贪财不是心眼吗?这还不算,那次跑到西龙镇歌圩对山歌,蓝矮子以他的“优势”开口唱:“哥哥矮来妹妹高,妹的胸大哥的小,倘若明年闹饥荒……”想不起来下句,歌圩上的男男女女一齐起哄:“怎么样啊?下边咧?怎么样啊?下边咧?”蓝矮子登高一唱:“喝点奶水也得饱。”现场笑声一片。“蓝矮子再来一个,蓝矮子再来一个!”。蓝矮子一时难以判断是赞扬还是嘲笑,且不去管它。反正他不认输:来就来,不就山歌吗,不信我唱不过你们!不信我赢不了你们!嗓子一亮又唱起来:“我家住在龙山城,数我蓝仔最勤奋,养头肥猪敬丈人……”又接不起来了。“怎么样啊?下边咧?怎么样啊?下边咧?”又是一阵男男女女起哄的声音。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我吃猪头他吃粪。”众人捧腹大笑。这还不算,还有更精彩的:有一次他上西龙镇赶圩,卖了两个油炸馍,韦志亮拿一张荞麦粑粑过来逗他玩:“蓝矮子,你看我的荞麦粑粑比你的油炸馍大多了,咱俩换换?”蓝矮子问:“换?怎么换?”韦志亮说:“你两个换我一张!你比比看,你的两个还没有我的一个大,应该换三个。算了不换就不换。”韦志亮将了他一军,这下蓝矮子不干了:“换就换两个。”荞麦粑粑像北方的煎饼,荞麦粉打成浆,浆里放上盐,往锅盖上一摊文火三分钟成了型就可以吃了。价格比油炸馍便宜多了,三个荞麦粑粑才顶一个油炸馍的价钱。生活真是锻炼人啊!风风雨雨十几年过去,现在的蓝矮子已经不是当年的蓝矮子了,除了山歌,其它的事情,比如迎来送往、阿谀奉承、黑白颠倒、狐假虎威,他的脑子转得比谁都快,这个时候说他心眼多是名至实归。但是,似乎是晚了点。这些年来,媳妇找过很多,就是不成,一次比一次难,外加落了个坏名声,更是难上加难。但他迎难而上,始终不敢耽搁自己的终身大事。
前段时间他和莫局长去西龙镇抓□□,和韦小弟混得很熟,覃玉兰是个p亮懂事的壮家少女,在镇公所、在大街上遇到蓝矮子,因为是小弟的同事,很有礼貌的哥一声前哥一声后的叫,把个蓝矮子叫得美兹兹的。每次看见覃家妹子,两个眼睛发直,口水往下淌。那天在庙头街,一大早就等候在覃家妹子门口那颗柳树下,一见妹子出门,提起一串腊肉跑上前,塞到覃家妹子的手里。覃家妹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腊肉搞蒙了,她不知道蓝矮子的用意,更不知道怎么处理,正在为难,见大哥推门出来,蓝矮子眼尖嘴快,抢上前哥啊哥啊地叫个不停。覃家大哥平时最恨这种披着人皮黑了心肝的官差,上次闹饥荒媳妇死在自家门口,心里的伤口还在流血。想到这里就从妹子的手里夺过腊肉,扔给蓝矮子,牵着妹子回屋。到了屋里还打了妹子一巴掌,覃妹委屈得呜呜直哭。蓝矮子从覃家妹子这边下手的企图落了空,就朝着韦小弟这边动起心眼。那天,他给小弟说能把他从镇公所的杂工转成正式雇员,就是唐家柱那种吃公粮的雇员。韦小弟当然高兴,却没料到这是蓝矮子的阴谋。蓝矮子想,只要稳住韦小弟,他不出来阻止,再让蓝镇长给他好处,麻痹他,穷人麻,人穷志短,不用猪也不用羊,两斤腊肉就能哄过他,然后再想办法哄过覃家妹子,就算覃家大哥反对等生米做成熟饭拿他也没得办法。那天他拿了两斤腊肉和一瓶桂林三花酒到了韦小弟家,两人就喝起来,边吃边说,说到覃家妹子,韦小弟声音哽咽,这些年来覃妹对他关怀备至,衣服破了给他缝,长病发烧守在床前煎汤熬药,帮他春种秋收、翻地锄草,就差过门的一场酒席。说到酒席,韦小弟更是伤心流涕,家里穷,草房东斜西歪刮起大风担心它要倒塌下来,为娶覃家妹子,年前才把草房翻盖完。新房倒是准备妥当,酒席的钱没有了。所以,媳妇过门之事自然往后拖。一听蓝矮子要帮他转工,甭提有多高兴了,就着蓝矮子拿来的肉和酒,一杯接一杯喝。酒兴正浓,覃家妹子推门进来,看见小弟哥和蓝矮子在喝酒,愣在那里,韦小弟喊她坐,说蓝大哥如何如何好,是他韦小弟的恩人。覃家妹子坐下后,就那天大哥扔腊肉的事向蓝矮子赔个不是,蓝矮子装出不在乎的样子,端起酒杯要覃玉兰喝。覃玉兰看看韦小弟,小弟说:蓝大哥让你喝你就喝。覃玉兰接过蓝矮子递过来的酒,嗞嗞的沾在嘴边,浅浅的一杯小酒喝了半天才下肚。蓝矮子静静地看着她,很高兴,接过酒杯还要倒。覃妹不想再喝,想让小弟哥帮她说话,就见韦小弟呼噜噜的倒在桌旁打起打鼾来。蓝矮子见有机可趁,一把搂过覃家妹子,覃家妹子拼命推他,不断的喊:“蓝大哥别这样,蓝大哥别这样”。妹子的力气哪里抵得过蓝矮子,被蓝矮子推到床上,蓝矮子伸手去撕覃家妹子的衣服。穷人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哪里抵得住撕扯,几下子就把覃家妹子的衣襟撕了个大口,胸口露出来。此时,听到门外有人喊:“小弟,小弟,小弟在家吗?”见没人答应还听里边有动静便推门进来。来者是谁?他是覃家妹子的大哥覃木根。覃大哥踏进门坎看到这个情景,上去揪开蓝矮子,顺手一拳打出丈二远。韦小弟被覃木根推醒,迷迷糊糊的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覃木根,覃木根骂他糊涂,说这种人的话你也信,然后就商量起妹子的婚事来。覃家大哥说,没有酒席就没有酒席吧,我家妹子看好你,你俩相爱白头,我做大哥的也放心。因酒贪杯,使心爱的女人受辱,这件事让韦小弟懊悔不已。从那时起,他滴酒不沾,坚守终身。
六
(???)
蓝矮子兼任龙山县民团总指挥,称团总,受命组建各乡镇民团队。那天,他骑着高头大马来到西龙镇,这是他第六次来到这座让他又恨又爱的偏僻小镇。当他坐下的高头大马站在莫启功被雷劈的西龙隘隘顶时,他勒住缰绳,向山隘底下西龙镇的一排排民房,向铺满麻石的大字街眺望。
第一次是哪次?他若有所思,想起来了,第一次是到西龙江岸边相媳妇;第二次是对山歌;第三次应该是荞麦粑粑。十多年过去,事情虽然远去,但至今想起仍然历历在目。世事多变,生活改造人,改变人呐!蓝矮子不禁发出内心的感叹。嘲笑也罢,轻蔑也罢,当年一个毛头小伙,现在一个大名鼎鼎的民团团总,我又来了。他之所以主动要求到西龙镇,不仅仅是为民团的事而来。他心里放不下的事还很多,比如覃家妹子;比如抗租抗税的彭桂林;比如夺他枪的李贤;比如……。这些事,件件数来,在别人眼里不管是小事还是大事,在他这里统统都是大事,他要一件件清算!
蓝镇长:“蓝团总,您坐您坐。”蓝镇长还是一副奴才相。
蓝矮子:“蓝镇长,我这次来做什么就不用一一向你禀告了吧。”
蓝镇长:“那是,那是。蓝团总是为组建民团队而来,是为西龙镇的肃匪和治安而来。”
蓝矮子:“不光是这些!”
蓝镇长:“那那,还有什么?”
“让乡民集合。”蓝矮子没有正面回答蓝镇长却让集合乡民,蓝树国镇长只能照办。
“小弟,敲锣集合乡民。”蓝树国喊。
韦小弟提着那面铜锣走进来,一眼看见蓝镇长的太师椅上坐着的蓝矮子,心生恐惧,没敢打招呼就转向蓝镇长:“蓝镇长,什么事啊让乡民集合?”
“你没看蓝团总来了,要训话。”镇长蓝树国说。
韦小弟:“哦哦,那我敲锣去。”
“小弟,你最近可好啊!”蓝矮子见他转身出门,叫住他。
韦小弟:“好好,好好。”
“听说你和覃妹子马上要结婚,我都把腊肉给你备好了。”蓝矮子说。
韦小弟:“不敢不敢,小弟不敢收蓝团总的大礼。”
“你回去帮我问候覃家妹子,我抽空找她唱唱山歌。我也要‘绣球抛过西龙江'。”蓝矮子说。
韦小弟没再说话,出门敲响那面铜锣。“乡民听好了,马上到校场集合,蓝镇长有事训话,蓝团总有事训话。”噹、噹、噹。
报名参加民团的人不多,蓝矮子就将韦志光的十多个家丁编进去,让虾仔当副队长。韦志光说什么不干,一方面他认定堂弟韦志刚的死与蓝矮子有关;另一方面家丁为我守家护院,凭什么听镇公所的差使。这件事就这样僵着。
“李贤呢?怎么见不到他?”蓝矮子来了几天见不到李贤,便问。
“哎,就是啊,这段时间怎么见不到李贤。韦小弟你过来。”蓝树国叫住韦小弟。
韦小弟跑过来。
“小弟,这段时间怎么没见着李贤?”蓝树国问。
韦小弟说:“他会点裁缝手艺,正当农闲,可能去做衣服。说不定去了别的乡。”
李贤不在家,让蓝矮子窃喜。提起李贤他未免心有余悸,那次用枪指着李贤的额头,没想到一个翻手抓在手里的枪就硬生生地让李贤夺了去。再看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再看他硬朗的身板,再看他非同一般的身手,要是没有枪壮胆蓝矮子准能吓出尿来。
“柱仔,李贤还住在莫启进家的旧草房吗?”蓝矮子问。
唐家柱:“回蓝团总,李贤还住在莫启进家的旧草房!”
蓝矮子:“你带两个人去,让他家马上搬出草房。”
唐家柱:“是!”说完转身出去。
蓝树国:“你要赶走李贤家?”
蓝矮子:“是啊,怎么了?”
“赶他家出去,他家上哪?住哪?”蓝树国有点担心。之所以担心,一是李贤住进莫启进家的草房由他促成,当时李贤正给他做那件府绸衣服,他不给手工钱,正遇莫启进搬家,李贤和莫启进关系也很好,蓝树国只在中间插了一句话,随即促成这件事。二是李贤家没有房子住,自然要流落街头,如果回来找他讲理,拿不出道理担心李贤放不过他。李贤一身功夫,爱打抱不平,身边聚有一群义士。蓝矮子是外乡人,干完坏事抬脚走人,擦pg的事最终还是他蓝树国来干。
蓝矮子:“爱上哪住上哪住!”
不一会,唐家柱办完事回来报告:“我把他家撵走了,锁了门。”
蓝矮子:“好好。干得好!”
父母、两个妹妹被唐家柱撵出莫启进家草屋,两个弟弟因为反抗被暴打一顿。骆驼子看着可怜收纳李贤一家。莫启新上山采来草药给李贤的两个弟弟治伤。
蓝矮子了结了他与西龙镇的第一场恩怨。
“韦志亮,我有油炸馍,你的荞麦粑粑呢?我两个换你一个!”韦志亮正在地里锄草,蓝矮子过来用这句话跟他打招呼。
韦志亮见蓝矮子一脸严肃,感觉来者不善,便说:“蓝团总,多少年的事,我都忘了,你还记着,那就是个玩笑。”
“哦,忘了,怎么就忘了?刚才你不是说多少年的事吗?忘了你还知道多少年的事?看来你是贵人,我是小人。贵人多忘事,是吧?”说完,朝唐家柱呶呶嘴。唐家柱上去把韦志亮踢倒,拿起韦志亮锄草的刮子照准大腿砸下去。
蓝矮子的第二场恩怨就这样简单地了结了。
“蓝镇长,彭桂林家的空屋谁住着?”蓝矮子问。
蓝树国赶忙回答:“回蓝团总,彭桂林走后一直空着,没人住。”
蓝矮子:“柱仔、虾仔,你们去,把门锁给我砸了,打扫打扫,我在西龙镇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这屋子归我了。□□的财产,留着也是祸害。”
蓝矮子的第三场恩怨也是这样简单地了结。不但报了自己的仇,也替莫局长报了“胯下之辱”。
第四场恩怨轮到韦小弟。韦小弟并没有得罪他,得罪他的应该是覃家妹子的大哥覃木根。不过在他的计划里不能先动覃木根,特别不能用硬的办法来动他。他设计好了娶走覃家妹子的三个阴谋,他相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年来靠搜刮民脂民膏,手里攒下不少钱,相信只要用金钱开道什么事情都变得好办。第一条阴谋是收卖韦小弟,这次不像上次给几斤腊肉几瓶桂林三花酒,这次他准备了银元,这些银元可以买得一间韦小弟家那样的草房。第二条阴谋是收买覃家妹子,上次看过她的胸口,至今不能忘记。覃家大嫂大灾那年被虾仔打死,覃木根想再续,苦于家穷,娶不回媳妇,如果给她一笔钱,让哥哥把新嫂子娶回家,懂事的覃家妹子不可能拒绝。嫁给堂堂龙山县团总,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哪个女子不动心?完了,他还有最后一招,也是最狠的一招,找个消水窟窿把覃木根扔下去他们也奈何不得。
蓝矮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十多年过去,他的心眼长得实在太快、太多,这个时候说他矮,是被心眼压的,很多人坚信不疑。
人穷志短,蓝矮子显然想错了。金钱之下,韦小弟没有动心,结果是遭到一顿毒打。覃家妹子也没有动心,覃木根更没有动心。蓝矮子只能使出最后一招。
〇
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这种天气,说它是雨,飘起来无影无踪,见不到雨滴也摸不到雨水,它当然不是雨。可它实实在在落在身上,落在头发上,伸手一摸,不s,潮呼呼的。这是桂西北常有的天气,西龙镇的乡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鬼阴天”。既是阴天就不该有雨,既是雨天又见不到雨。叫它阴天肯定不准确,叫它雨天也不准确。用一个“鬼”来形容显然贴切很多。“鬼”可以用来解释各种怪事怪物。“鬼”的用处很大。
李贤和骆老二从东兰往回走,翻过西龙隘,天色已是黄昏,西龙镇模模糊糊收在眼底。前面红薯地里有个人,挥着锄头锄地,有点像覃木根,骆老二正要喊,李贤忙止住他:
“别喊,别喊。你看路那边过来两个人,是不是柱仔和蓝矮子?”
“是,就是他们。”骆老二说:“柱仔手里还拿个麻袋。”
李贤:“咱们别动,看他们干什么!”
柱仔和蓝矮子都挎着枪,走到覃木根的地头,呜啦呜啦的听不清说些什么,然后柱仔走进红薯地推了覃木根几下,两人扭打起来,蓝矮子上去一脚踩着倒地的覃木根,用枪指着他。柱仔爬起来,将覃木根五花大绑,用一块布堵住他的嘴,麻袋套在他头上,推着走出红薯地,走进竹林里一条偏僻的小路。
“走,跟上他们。”李贤说。
走到西龙山山脚,天色暗下来。在一片毛竹林里,蓝矮子扯住覃木根,他们停下脚步,前方有一个消水窟窿,柱仔围着消水窟窿转,他在探路,在找下手位置。
“不好,他们要杀害覃木根。”骆老二说:“怎么办?”
“趴下,别让他们看见。”骆老二趴在李贤身边。
蓝矮子跪在地下,朝消水窟窿,吶吶喏喏地念念有词,柱仔也跟着跪下来,也是吶吶喏喏地念念有词。做贼心虚,他们要滥杀无辜,怕老天报应,正在跪求菩萨饶恕。
李贤说:“哼,滥杀无辜还要菩萨饶恕!”
骆老二说:“我们过去救他?”
“不行,你没看他们手里都有枪。”李贤说。
“那怎么办?”骆老二说。
“先看看再说。”李贤说。大概是太紧张,衣领扣的难受,李贤伸手去解衬衣领上的扣子。
骆老二看见李贤衣领处露出的粗布衬衣,白色的,突发其想:“有了,有了。李贤,这么着……”
李贤脱下白衬衣,骆老二找来树枝、藤条、芦苇花和玉米。树枝札成一具人体,穿上李贤的白衬衣;芦苇花做成长长的头发;玉米榷断后当成眼睛。很像一个厉鬼,骆老二举着“厉鬼”在乱坟岗里晃来晃去。李贤吹响竹叶,恐怖的“厉鬼”时隐时现,起起伏伏,惨叫声不绝于耳,吓得蓝矮子俩人丟下覃木根,夺路而逃。
七
李贤和骆老二终于回到西龙镇,他们从覃木根那里得知西龙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到了骆老二家,看到两个弟弟躺在床上,父母直掉眼泪,李贤“扑通”一声跪在父母面前。
骆老二家后山岗。李贤、骆老二、覃木根、韦志亮、韦小弟坐在那棵老茶树下。
“团结,我们要团结。在东兰,那个络腮胡子不是说劳苦大众要团结吗?”骆老二说。
“是啊,怎么团结?他还说在□□的领导下拿起枪杆,我们上哪要枪?□□又在哪?”李贤说。
骆老二说:“彭桂林在家就好了,他肯定是□□。”
韦志亮听李贤他们说完东兰□□的事,也想照着葫芦画瓢,说:“我们也成立□□!”
“□□都是有大文化的人,我们连小学都没上过,不行。”李贤说。
“那我们成立一个民团?”覃木根想起蓝矮子这段时间倒弄民团的事。
韦小弟说:“我看行,蓝矮子不就仗着民团耀武扬威吗?”
韦志亮说:“民团这个名字不好听。再一个我们也没有快枪。”
大家各出主意,也都拿不定主意。良久,李贤说:“我们搞个‘西龙会’。”李贤想起太平天国的“拜上帝会”。
“好啊,我看这个主意好。”韦志亮直叫好,第一个响应。
骆老二说:“这个办法好,我和李贤去东兰,听说那个大脸板的农民领袖韦拔群和很多农民兄弟在银海洲上互拜兄弟,结成同盟。东兰农民团结一心,才将地主老财打倒。”
大家认为李贤和骆老二的话在理,齐声响应。
〇
那天,骆老二家后山岗的老茶树下,一只香炉,一把细香摆放在麻石上,树干上贴了一张大红纸,纸上写满誓言。骆老二正在杀鸡,将鸡脖子上喷出的鸡血往酒杯里滴。李贤、覃木根、骆老二、韦志亮、韦小弟、莫启新六人,将手中记载有本人生辰八字、父母兄弟姓名的家族“兰普”彼此互换,按照出生年月日确认六人的兄弟顺序,覃木根为大哥,然后按顺序将手指扎破,滴进装有鸡血的酒盅里,每人抽出三柱香,点燃,跪地拜天,再拜老茶树,兄弟互拜,最后面向西龙山举手盟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虽为异姓,此结兄弟;生死相托,福祸相依;吉凶相助,人心合一;患难与共,同心协力;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完了,兄弟举杯一饮而尽。五人再看时,见韦小弟举着杯呆在那里,滴酒未饮。
骆老二:“怎么?小弟反悔?”
韦小弟:“不悔!”
骆老二:“那为何不饮了这血酒?”
韦小弟:“就是这个罪恶之酒,让玉兰妹子受辱,我发过誓,再不饮这罪恶之酒。”
韦志亮:“此酒非彼酒,怎么就不能饮?”
“下不了肚。这酒,罪恶啊!罪恶啊!”说着,韦小弟泪水哗哗地往下淌。
李贤:“那怎么办?酒为天鉴,不饮,苍天如何认可。不饮就退吧!”
“不退,绝无可退!”韦小弟说。
韦志亮:“那我们摁住他喂!”
“不行,也不可。这血酒必是顺肠而下,若是滴出来,若是梗在喉咙,誓言就折扣!”韦小弟说。
骆老二:“那要怎样才行?”
韦小弟:“把我打昏,然后用漏斗往嘴里灌,血酒顺畅下肚滴酒不漏。”
兄弟五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语。
韦小弟:“来呀,快快来,血酒要趁热,否则誓言就凉了。”
覃木根:“那就依了他吧。”
覃木根拿起那把杀鸡刀,手举刀落,刀板子照着韦小弟的后脑拍下去。漏斗塞进嘴,热酒灌进肠,滴酒不漏,顺肠顺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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