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命难司

　　司殊殿。

　　梦弦在殿中来回踱步，眉头尽显焦急，几个侍从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怎么样，找到少司命了吗？”

　　“没有。”

　　“大司命，本仙有事与你商议。”正在梦弦焦头烂额眼泪打转的时候，凌乐上仙跨进司殊殿，同大司命将梦璃在卯凌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大司命，此次恐怕真的不好办了，莲花池中的卿莲被关在我宫中莲池数万年，亦积攒了数万年的怨气。她对万物心灰意冷，却在刻意营造温暖美好的环境，为的就是有更多的人沉迷于莲池，借此来报复我当年的绝情。”

　　“那凌乐上仙可有办法？明日早晨梦璃便得下界历劫了，不可耽搁，否则会一毁前程啊。”

　　“办法是有，只是…需劳烦大司命寻得卿莲的命格，改一改她的命簿，但此时不可宣扬，昨日在场的众仙我都已经登门拜访请他们务必守口如瓶，天君不查切不可说出。这卿莲的命格在几万年前就已经被天君下令改写，生生世世守在这莲池中不见天日，亦不许我与她相见。所以只有改了命簿我才能救出梦弦。”

　　“那…莲池中的女子，会怎样？”梦弦不傻，她看得出卿莲与凌乐必是有着前世的深情，而一向对世事置之世外一心只求清闲的凌乐竟然不惜违抗天命欲私自修改命簿，这其中必定会有故事。

　　“她…我会亲手杀了她。”凌乐看着手中的玉佩，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一块完玉的一半，而另一半，大概是在卿莲手中吧。

　　“…”果然这就是凌乐吧，哪怕是违抗天命也要收拾好残局。沉默片刻，梦弦赶紧取出命簿找到了卿莲，“我该如何改？”

　　“失去记忆，然后，逝于所爱之人剑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凌乐就像没有夹带任何感情，就像他平时下界收服小妖一样。

　　卯凌宫，莲花池上。

　　凌乐将墨灵珠拿出抛向莲池上空，挥手将法力灌入灵珠，嘴角却是微微抽搐。数万年了，在这安静地守了数万年，终是要相见了吗？

　　池中枯死的莲花在池中旋转起来，徐徐开放。却都尽变成了黑色，花蕊是一片血红。池水也由浅浅的青色逐渐变成墨绿色，黑色的莲花围成一圈，将池中央渐渐明显的漩涡围了起来。

　　“大司命在这儿等着吧，待我把少司命送出来，如若少司命出来片刻我还没出来，那就请大司命将空中的墨灵珠取下即可再次紧紧地将这莲池封印住，以保天宫太平，也算是凌乐赎罪了。”

　　“好。”梦弦知道凌乐早已下了决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凌乐吩咐的事情做好。

　　与此同时，莲池内的梦璃刚听完卿莲讲她与凌乐的故事，感叹着上一任少司命笔下的无情，心中情绪复杂交错，本就厌烦了这烦杂无情的天规，早就看那高冷的天君不顺眼，“若我能出去，我定会帮你。”

　　“无须帮助，我不过是在讲一个故事给你打发这无聊的时间罢了。”

　　“可是，你不爱他了吗？”

　　“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而是，着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在他眼中我已经是一个祸害万物的怨女形象，再不是曾经敢爱敢恨天真烂漫的女子了，而我们也再无可能。”

　　“他若真爱你，是不会在意的。凌乐守着这宫殿数万年，几乎不踏出这宫门，每次我来偷酒时，他都是一个人在池边喝酒，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你。”

　　“不必再说了，早已没了意义。”即使这样说，卿莲的心还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还有这桂花酿，他的酒窖里只有这一种酒，数万年，他一心在卯凌宫研制桂花酿，可真是一年比一年的酒好喝。”说起桂花酿，梦璃还是一阵双眼冒光。

　　“桂花酿，那是我教与他如何酿的酒，我进来之时，他还只会晾晒桂花…”转头看了看桌上的酒壶，卿莲终是忍不住泪水了。

　　正在这时，眼前突兀之人出现的一瞬间将她数万年建立起来的防线全然击溃，就像要将这忍了数万年的泪水全部都流尽一样。

　　说了数万年的恨，记了数万年的仇，终是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全都化为了再相逢的柔情。

　　“卿莲…”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泪水的瘦弱女子，丢下了手中的剑，一把搂过卿莲。“对不起，现在才来找你。”梦璃突然一愣，凌乐可从来都是一副不羁却让人觉得有些清冷的样子，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你不该来。”女子却是突然目光冷厉起来。“本来我只剩下恨了。”说着，卿莲袖中露出刀锋，从凌乐的腰间缓缓升起。

　　“凌乐上…”梦璃正想提醒凌乐。谁知凌乐在这时候用神力将梦璃一把托上了莲池。其实作为那么多年修行高深的上仙，他怎么会感觉不到那冰冷的刀锋呢，他只是已经决定好了要将曾经欠下的还清罢了。

　　“卿莲，我决定了，这次无论你在哪我都陪你。成了神力顶峰的上仙又如何，骗了自己几万年，孤独了几万年，痛苦了几万年，悔恨了几万年，我明白了，世间万物都不敌你对我会心的那一笑。”

　　卿莲的刀也掉在了地上，她心里是害怕的，害怕这是个谎言，却还是不自觉地扔下了手中的刀，连带着剩下的最后一丝防线，忍不住去相信去接受。

　　莲花池上。

　　“梦璃，你可算出来了，没事吧？”梦弦一看见梦璃就担心地上下打量着她。
　　“没事，姐姐别担心，她很善良，只是情路坎坷。”

　　梦璃正好看见梦弦手中卿莲的命簿，一把拿过来便不由分说地将它撕了。“他们不需要这条条框框的命格。”

　　“阿璃，你这…”

　　还不等梦弦说完，梦璃就试图施用法力将墨灵珠打碎，她知道墨灵珠是封印这莲池的器物，唯有毁了墨灵珠才能毁了这个封印。

　　“阿璃！”梦弦乱了手脚，却已来不及阻止。

　　“轰！”

　　只见池水剧烈晃动，连着卯凌宫的地面都晃动了几下，梦璃和梦弦都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池从中间裂开，黑色的花瓣又慢慢变成了娇嫩的粉色，飘入裂缝中，片刻，花瓣托起凌乐和卿莲一起从裂缝中缓缓升起。

　　花瓣的上方，凌乐跪着，怀里是嘴角留有一丝血迹的卿莲，白皙的手吃力地抬起轻轻为凌乐擦去面颊的泪。“别…哭…卿莲…现在…很…幸…福，凌乐…也…”花音未落，白皙的手便重重落了下去。

　　“是我错了，数万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善良，从未改变…”宫内很安静，只有凌乐抱着卿莲喃喃自语的声音，梦璃也只是安静地流着泪，忍住了抽泣，她应该还他们一片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安静。

　　梦璃还是晚了，她以为撕去这命格以后便再无人能为他们在编写命运，她以为将墨灵珠毁了放他们出来便还了他们的自由，她却不知道卿莲死去的命格在凌乐下莲池之前就已经写下。

　　待众人反应过来，墨灵珠已经不知了去向。

　　梦弦知道，这次，谁也救不了梦璃了。

　　天宫，大殿上。

　　“少司命，你可知你触犯了天规。”

　　“天规？那是你们这种没有人情人性的人写的，我为何要知道。”梦璃站在大殿中央，昂首盯着殿上之人。

　　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很熟悉，她想起了曾经那个一袭白衣，袖染兰花一身傲骨的男子，好像此刻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情，更加佩服他的高傲，自然也就越厌恶这九重天上的虚伪。

　　“天君，少司命性情直率尚未知世，今日为任性的无心之举，请天君开恩啊。”这突然跪在身侧的大将军和晓晨将梦璃从发呆中唤了回来，看着他们一脸的担忧，梦璃心里不是滋味，既心疼又愧疚，也忿怨为何这九重天上的众仙都因为一份无情的天规而对这冷血的天君毕恭毕敬唯命是从。

　　“你可是不认罪。你要知道今日便是你下界之时，若你认罪我便念在你年纪尚轻，也看在你姐姐为了天下安宁而自愿驻守极荒，大将军也为你求情的份上，对你从轻发落。”
　　“什么，姐姐，你…”梦璃回身心疼地看了一眼梦弦，心里也还是对姐姐这样的做法有着埋怨，“这不值。”

　　“你也知道这不值，为了护你周全，你姐姐甘愿替你去，可你呢。”天君的眼里竟闪过一丝痛苦，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快到无人能发现，脸上还是严峻的表情。

　　“为我？…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问都不曾问过我。”看着梦弦的眼中已有泪光，梦璃转回目光，直直地看着大殿上的天君，她以为姐姐是为了这殿上冰冷无情的君主，转念想到历劫之事恰巧碰上鹜止上仙从极荒归来，一字一顿说道：“我愿终生驻守极荒以此谢罪。”

　　说话间，尚且湿润的眼眶中那双眸子透出了这纯粹年少的孩子从未有过的肃气，像仇恨，像怨念，像坚忍，也像解脱……

　　“不，天君，梦璃尚不懂事，说话不经思考，正是需要下界磨练之时，天君请不要与她较真，梦弦甘愿驻守极荒毫无怨言，梦弦只恳请天君再给梦璃一次机会。”一听梦璃的话，梦弦连忙跪了下来恳求道。

　　“天君，童言无忌。”身侧的嫣若也劝道，她是善良的，但只是不知为何对于梦弦，她心中总是会有一份隔阂和自私，像是生来就带有一样。

　　“天君息怒。”众仙都为眼中这个不经事却聪明善良的孩子求情，毕竟这单调严肃的九重天上因为有她，空气中多了一份悦动和欢快。

　　“那依众仙看来对少司命我该如何处罚？”

　　“这…”大臣议论纷纷，接二连三地摇头，最后都低下头，却终是没有一个人上前说话。

　　“不必为难他们，天君既已重罚过一次，何苦愁这第二次。我甘愿像蓦芜上仙一样生生世世沦为凡人，体验那生离死别。”

　　“天君留情啊，梦璃，这不能…”梦弦拉住梦璃，继续恳请着。

　　天君分明是不耐烦了，虽然数年以来他高高在上惯了，却还是心软的，毕竟曾经的记忆和脾性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既然你那么想在凡间生活，那就罚你此次历劫历经九世，三世忍受病痛，三世饱受情爱之苦，三世孤苦清贫。”

　　他终究还是心软的，自蓦芜被罚下界后，陶养殿中蓦翊总是会独自坐着从铜镜中看看蓦芜的境况，他知道结局会是悲伤，却也会糊涂地留有希望。

　　“哈哈哈，果然是天君。”梦璃笑道，心中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唯一难过的是连累了姐姐，“姐姐，对不起，都是阿璃连累了你，无论在哪里，阿璃定会生生世世寻你，还要在你身边撒娇，还要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阿璃要先走了…”

　　“阿璃…”此时的梦弦已经泣不成声，但却已完全没有了力气。

　　“我也会生生世世寻你…”跪在大将军身后的晓晨攥紧了拳头，始终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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