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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阿罗这晚睡得极不安宁,夜里醒了好几次,沈湘睡在她旁边的褥子里,呼吸又平又稳。
第四次从噩梦中惊醒时,阿罗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听声响是黄大嫂和陈二嫂起来做早饭了。
她叠好被褥,起身下炕。
推门出去,却和对面出来的高大男人对上了眼。
阿罗心慌地别开眼,一想到昨夜自己的胸口叫他看了去,脸上就着烧起来。
黄大嫂端了一盆青菜从厨房出来,在水缸边洗菜,扭头和她说话:“阿罗起了?灶上热着水呢,你等着,嫂子一会儿给你端一盆来洗脸。”
“不用的,我等会儿自己端来洗。”
阿罗经常到沈家来,有时来看病,有时来找沈湘做绣。这不是阿罗第一次在沈家留宿,娘亲刚走那段日子,李奶奶将她接了来,让沈湘陪她说说话,给她作伴。
对这个家的构造,阿罗还算了解。
她掩上房门,看沈淮从厨房里洗漱完出来,才低着头进去。
沈淮接过大嫂手里的活儿,蹲在水缸边摘菜洗菜:“嫂子忙别的去吧,早饭我来做。”
黄翠翠也不走,站在一旁看他麻利的倒掉脏水,重新打了一盆漂洗青菜:“昨个儿还急吼吼的要娶人家,今儿怎么话都不讲一句?”
“不知道说什么。”他老实回答。
黄翠翠乐不可支,待笑够了才给他支招:“阿罗面薄,你得主动些才好,今日便是十五了,阿罗每月十五都要上镇里买药,你今日不是要去镇上买牛吗?高大伯家的牛车还在咱家呢,你且叫上她一起,只你们两个去,旁的谁也不带。”
“我今日要去买牛,赶了牛车去反而不方便。”
“难不成你想走路去?”
沈淮觉得并无不妥:“嗯,走路去。”
“那阿罗咋办?”黄翠翠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难不成叫她陪你走路?”
沈淮不答反问:“她去镇上买什么药?”昨晚,她好像说她买药的钱被抢了。
“缺什么买什么,山里采不到的,她的小坡上种不出的,常用的几样总要备着些,就怕谁有个急症不能及时用药。”黄翠翠说完,习惯性补了一句,“阿罗是个好姑娘。”
阿罗是个好姑娘。
沈淮回来到现在,听过不下十次。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余光看见一抹浅蓝的身影,怕吓着她,便没抬头望过去。宽大的手掌将青菜拢在一起,从中间拧断扔回盆里,端着盆准备回厨房。被黄翠翠一把抢了去,冲他使了眼色,示意他上去和姑娘说几句话。
阿罗没进屋,在沈湘的窗户底下摆弄她的药草。蹲在几个大竹篾前,显得格外娇小。
黄翠翠进了厨房,顺便将准备进院子的二弟妹陈芳一并拉进去。
沈淮在水缸边站了一会儿,摸摸鼻子,走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甫一靠近,阿罗的身子就被完全笼在他的影子里,她拨弄药草的手停了停,随即慌乱地挪到另一个竹篾前,继续拨弄。
沈淮无声勾起嘴角,在她旁边蹲下:“要帮忙吗?”
“不用。”阿罗说。
沈淮便不敢乱碰,只傻愣愣地蹲在旁边看她不停翻动药草的手指:“你等下要去镇上?”
阿罗委屈地摇摇头:“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
“买药的钱没了,去不了了。”
沈淮侧首,兴味十足地盯着她纠结的小脸:“我有钱,我买给你。”
阿罗再次摇头:“这怎么可以呢?”
“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阿罗下意识问。
沈淮一本正经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我给你花钱那是天经地义。”
阿罗的手指僵住,似羞似恼地小小瞪他一眼,对上他的目光,赶忙低下头去:“你还愿意娶我呢?”
“这事怪不到你头上,发生那种事也不是你愿意的。”
“可是,你之前都没见过我,亲事就定下了。”
“现在见过了。”沈淮认真地问,“还是你不愿意嫁我?”
这句话阿娘问过她,福大娘问过她,很多人都问过她,沈淮是第一个这样问的男子,而且是另一个当事人,阿罗一时竟羞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做答。
偏沈淮不懂得体贴人,一个劲追问:“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才反复找我确认愿不愿意娶你?”
“嗯?是不是?”
阿罗小小声地回答:“我愿意的。”
“可你之前都没见过我,亲事就定下了。”他学着她的语气,将她的话原原本本还回去。
“村里人都说,你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沈淮轻笑,最终还是上手帮她把其中一个竹篾的药草均匀铺开:“就像村里人都说,你是个好姑娘。”
阿罗这次没有迟疑,十分郑重地点头道:“我本来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所以你就相信我本来就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
“信不信有什么打紧?年纪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阿娘觉得你不错,她总不会害我的。”
沈淮默了默,觉得她的意思是嫁给谁都一样。
她比他还不挑,他好歹还期望对方是个能帮家里做活的。
他适时转了话题:“你把你要买的药列个单子,名字,重量,这两样就足够,我去镇上办完事帮你买了来。”
阿罗拒绝了他的好意:“三日后我和湘湘要去绣坊卖绣,那时我有钱了自己去买。”
沈湘的绣功在十里八村都是拔尖的,沈淮看不出来,只是经常听别人夸他妹子做的绣栩栩如生。她十一岁开始从绣坊领活,绣一块帕子得三文钱,一天顶多能绣五块,每十五天去交一次货,倒也能给她自己赚点脂粉钱。
“药可不便宜。”他提醒道。
阿罗挪到最后一个竹篾前,语气里带了不易察觉的自得:“我的绣也不便宜。”
沈淮眉梢一挑,倒没追问她的绣值多少,好似他在觊觎什么似的:“可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我买回来给你。”
“我不缺什么。”
“昨夜没烧掉什么要紧物件吧?”
“没有,我那儿最值钱的就是我啦。”
沈淮低笑出声:“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小南山那边别回去了,若有要紧事要回去,白日里叫湘湘陪你一起去,我已经和爹娘说过了,下个月寻个好日子,咱俩就成亲。”
阿罗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
没有惊讶,没有欣喜,没有含羞带怯,只像他在和她谈论早饭喝白粥还是甜粥一般稀松平常。
沈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大活人在她眼里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或许她就是这么看待他的,他回来了,她就嫁,他回不来,她就嫁了旁人去。
沈淮从屋里搬了一条长凳出来,陪她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家人陆续起来了,看见他俩坐在一起,只眼神暧昧地冲他们挤眼睛,并不会走上前来搭话。
吃罢早饭,沈淮就和二哥沈河一起出发去镇上。
他爹说他许久没回来过,对镇上的物价可能不太清楚,兄弟俩一起去凡事打个商量,免得上当受骗。
沈淮先将那一百两银子送去大伯家,亲自交到爷爷和大伯手上,叮嘱他们财不外露,省得招了贼人。
他爷爷笑他又是盖房又是买地,除非眼瞎了才看不出来。
沈淮想想也是,等他下午牵了牛进村,别人不想知道都难。
因为要买犁头,兄弟俩还是赶了高大伯家的牛车去镇上。路上沈河问他要不要买个车兜,他们家也弄辆牛车,出行方便一些。
沈淮道:“不急,要买就买骡车或者马车,速度更快,湘湘和阿罗隔一段日子就要去镇上,那样更方便。”
沈河赞同道:“也好,阿罗四处看诊,一个姑娘家在不同的村子里走动,难免招来些不三不四的人,驾车安全些。”
“她平日里都去哪些村子看诊?”沈淮问。
“常去的是附近几个,杏林村,稻香村,黄家村,响水村,更远的偶尔也去,但经常是有人来请,或是别村的直接把病人送过来。她来了以后,十里八乡终于有了女郎中,女的几乎都往她这儿来看病,李郎中就专给男人看,他治不了的,就带着病人求到阿罗门上,顺便再和阿罗讨教医术。你是没见过,刚开始那阵李郎中腆着张老脸,日日跟在阿罗后头师父长师父短的,着实是村里一道奇景。”
沈淮毫不怀疑阿罗的医术,能治好他爷爷,必定不同凡响。只是惊讶于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技艺,竟然连行医几十载的李郎中都愿意喊一声师父。
“她原是哪里人?”
沈河答:“原是省城的,听娘说阿罗的爹是个忘恩负义的,把她们娘俩赶出来,接了外室一起移居外地,阿罗的娘便带着她到镇上投奔外公外婆,两年前她外公外婆也相继去了,娘俩不想继续在伤心地呆着,这才选了咱们村落脚。”
“她爹还活着?”
“这种爹,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沈河啐道,“只以后他日子不好过了,别想着回头找阿罗给他养老就成。”
沈淮沉吟片刻,又问:“阿罗全名叫什么?”
“林绮,爹娘和离后随了娘姓,阿罗是乳名,一开始大家不知道,都跟着林婶儿叫阿罗,后来娘拿了你俩的姓名和八字去算命,我们才知道她原来叫这么个名儿。”
“那她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沈河调侃他对阿罗的事过于上心,随即说:“跟她外公学的,她外公年轻时在京城打拼过,阴差阳错和宫里出来的老太医结了善缘,学成后四处游历行医,上了年纪才在咱们镇上定居,镇上那个仁心堂就是阿罗外公的徒弟开的。”
沈河叹了口气,感慨道:“阿罗是个心善的姑娘,她原给村里人瞧病是一文钱都不收的,后来大家都来找她,李郎中的生计险些断了,她才开始收钱,要价和李郎中一样公道,小病五文钱,大病十文钱,药钱也公道,去镇上看病拿药动辄几两银子,她这里十几文钱就能治好。不过她也机灵,从不主动到镇上问诊,怕影响仁心堂的生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淮纳闷道:“仁心堂,不是她外公的徒弟开的吗?”
“在银子面前,亲兄弟都有反目的,更别提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别人想为难她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那她一般去哪里拿药?”
“仁心堂。”
沈淮皱起眉头。
沈河笑笑地看他:“破财消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罗一开始的两个月没有显露半点医术,那日随林婶儿到咱家拜访,娘说起爹的腿忍不住抹了眼泪,阿罗当天都没说什么,大抵敌不过良心,第二天又寻上门来,给咱爹看了伤,你猜怎么着?不出一个月咱爹就能下地干活了。”
“看来她们娘俩来到东溪村,也不全是自愿。”沈淮沉声道。
“谁说不是呢,以阿罗的医术,别说是镇上,就是去省城也能混口饭吃。娘俩都长得白白净净的,被逼到这份上实在可怜,林婶儿又是个短命的,丢下阿罗就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沈河长叹一声,转而舒展眉眼,笑嘻嘻地对他说,“不过你回来了,等你把阿罗娶回来,咱们就是她的家人,她就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沈淮也笑了:“嗯。”
兄弟俩去了镇上最大的当铺,本来去省城能卖更高的价,沈淮不贪,换来的银钱能完成他的计划,甚至还有几百两余钱,这样就足够了。
他把一千两的银票揣进怀里,另有二百两现银,一百五十两装进一个不起眼的破木箱子,另五十两拿去买了牛和犁头,还剩四两,去集上割了十斤肉,买了几样点心,路过布行,进去扯了几匹质地中等的布料,拿回去给家人做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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