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撰记

　　俄邦的寒冷对于自幼在江南长大的王耀而言不亚于修罗道，何况以战败国质子身份来到这个国家，本身就意味着屈辱与备受冷落。那个力排众议将自己带回来的灰发男人并没有给予自己一丝一毫的关注，他这个所谓的俄邦统一的最大变数此刻也只是尽量逃避着难耐的酷寒，饮着温吞的陈茶，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伊万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少年瘦削的身子紧紧蜷在繁复的天朝正服中，细白的手指像是抓到了最珍贵的宝物似的攀在骨瓷茶杯上，向来波澜不惊的眼里浸润着某种让人心折的情绪。视线明明是落在他这里的，焦距却不在。
　　伊万莫名地有些恼怒。“天朝的江山丢了难道连礼数也丢了？”
　　少年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脸上难得的逗趣般的呆愣被迅速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持重的冷凝，“尊贵的殿下，天朝的江山与我同在。”
　　伊万皱了皱飞斜入鬓的剑眉，忽然脱下身上的紫裘大衣卷住眼前格外倔强的少年，“天朝的未来如果被冻死的话我想我只好对本田一族下手了。”见少年不可置信的目光终于专注地朝向自己，
　　伊万露出了一个绝对邪肆的笑容，“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只属于几个人的秘密。”
　　远处宫闱禁闭的钟声隐隐作响。便又是暮霭深沉，浓郁的紫霞遮蔽了北方最后一丝光芒，天色渐渐黯淡。王耀只觉得周身迟钝地温暖起来，久违的踏实感正在一点一点卸去他所有的坚甲。传闻中以冷酷著称的男人此刻竟极为温柔地环着他，深沉妖异的紫眸清澈地印着自己的影子……
　　“把本田君也请来真是浪费了我不少功夫呢。要不然也不会冷落你这么长时间。”伊万收紧双臂，紧紧束住怀里蓦地僵硬起来的少年，说不上刻意地倾身附上少年耳边：“如果不是本田君一直哭着要哥哥，我也不会只消用你的名字就令他自投罗网啊——话说，你还真敢呢，居然动用王族的巡士来保护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鬼。”
　　“你……”王耀的愤怒淹没在伊万急速落下的薄凉的唇齿中。伊万抬起少年的头，更深更深地吻了下去。
　　江南的风月，“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宛如少年绮梦化作最活色生香的现实，因为浓重的渴望与不真切而愈发撩人。良久，伊万放任王耀挣脱自己的怀抱，手指却还流连在王耀因为惊怒而涨红的面颊，“王耀，你要记得，没有实力的愤怒是毫无意义的。”

　　“太子，”身穿杂役服的青年跪在地上，“燕昭是王湾的人，本就不应该出面的。太子此次已经是滥权……”
　　“放肆！”王耀一脚踹了上，“燕昭不能出面，那你呢？我不是说过必要的时候哪怕暴露身份也要将小少爷护送回日蜀吗？”
　　青年恭敬地伏下身，“酒拘的职责是用生命护卫太子周全，至于小少爷……恕酒拘难以从命。”
　　知道菊身份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就连身为俄邦人的伊万也似乎掌握了所有的秘密。那个自幼便护翼在自己身下的孩子原来已经到了会被自己拖累的地步了么？至于巡士，本就是王族出身的他们恐怕早就意欲除去菊了。对于俄邦人而言，自己是俄邦的变数，菊又何尝不是天朝的变数？酒拘暗中保护菊时，想必也想过要让菊死在回日蜀的路上吧。
　　裘衣里华美的少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酒拘，我想见菊一面。”虽是不确定的事情，王耀却用了命令的口气，“你去准备一下，不要让菊知道。”

　　本田菊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梦。梦里没有温柔漂亮母亲，也没有恨恨地掐着自己的父亲，只有哥哥。
　　耀抱着年幼的自己，耀悦耳的声音轻轻哼着绵长的小调，耀背着竹篓牵着自己走过一条又一条不完不尽的小巷。
　　总是微笑的耀也会生气，常常是在他睡觉的时候，朦胧间只看到有面色肃整的人跪在耀的面前说着什么，耀就露出让人害怕的表情。但还没等他回过神看清楚这个厉害的、能让耀生气的人，往往就又不争气地睡着了。
　　菊的生命中一直一直只有哥哥。当然，会做好吃的食物的耀自己最喜欢，那个板着脸教自己写字的耀就不那么喜欢了——写字的时候沾了一手的墨水又弄得自己满脸都是并不是他的错啊，耀为什么不对他笑了呢。
　　“菊你还太小。”耀叹息一样的声音穿透雾霭。
　　是哥哥。

　　哥哥。

　　王耀伸出手拭去菊额头上沁出的细小汗珠，最后环视着燃着暖炉以及安神香的房间，正欲离开，蓦地下摆一紧。
　　菊努力地睁大迷蒙的眼睛。安神香的药效显然尚未退下，菊只是紧紧抓住王耀衣服的下摆，一边呢喃着“哥哥”，一边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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