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的改过录

　　“咳咳——”
　　“哎？都叫你慢点喝。”少女笑一边着道一边抚拍着齐畚的背。
　　“咳咳——我没事，咳咳，谢谢你。”
　　“嘿，别客气。”
　　就那么一刹那，齐畚意识到什么，忽然抿着嘴，低下头，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少女莞尔一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伸出手道：“我送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毕竟助人为乐嘛。”
　　齐畚抬起头，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滑出，滴落到那只被他紧紧握着的碗，委屈巴巴的道了声：“谢……谢谢你。”
　　少女拉起他的手，说：“那我们走吧。”
　　“嗯！”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人牵着手走向落日的方向，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苏府门口。
　　少女道：“好啦，你到家了，我先回去了。”
　　少女刚想走，衣角就被齐畚扯住了：“那个……我……”
　　少女也不恼，轻声道：“怎么啦，在担心你那个篮子吗？我已经叫人去把里面东西扔掉，篮子洗好后我再叫人送回苏府。”
　　“不……不是的，篮子……不还也没关系的……我想、想知道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嗯，叶桃。”
　　“叶桃吗？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那么我能先回去了吗？”少女抽回衣角，微微一点头当做道别。
　　齐畚没啃声。
　　七月的知了爬在树梢鸣叫，红砖墙内的藤蔓树枝早已缠绕着漫过围墙，少女捻下飘落在发髻上的叶子，苏家的奴仆出门来挂起灯笼。
　　“那个……叶姑娘！我能当你的朋友吗？”
　　叶桃被齐畚这么突然的一句话吓得愣了一下，半晌后侧过头来，像是说了句什么话，但由于声音太过细小，便隐没在风声中。最后她也没做过多的解释，便快步离开了。
　　齐畚难以掩盖内心的喜悦，整个人都像在放鞭炮。
　　她答应和我做朋友啦！！！我有朋友了！！！
　　“小齐？小齐？”
　　“嗯？有什么事吗？管事先生。”
　　“老爷回来了，叫你去客厅。”
　　“苏伯伯回来了吗？！太好了，我现在就去见他。”真是好事成双呀！苏伯伯回来后就不用被苏楠那小子指使来指使去，明天变得可以期待了。
　　翌日清晨，苏府正厅。
　　齐畚一蹦一跳地跑进大门，边道：“苏伯伯你回来啦！”
　　一面目和蔼，头发花白但脸色稍偏蜡黄的老人正细细品着茶，闻言后手微微发抖地放下茶盏，向齐畚招手，道：“过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齐畚像只温顺的小猫咪一样，双手叠着趴在苏老爷的大腿上。
　　苏老爷轻柔的抚摸着齐畚的头，目光闪烁，似是若有所思，好一会后道：“来，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糕，拿去尝尝罢。”
　　齐畚又像只小奶狗一般，摇着尾巴，小小声的说：“那个……苏伯伯，我能拿回去吃吗？”
　　苏老爷乐呵呵的道：“好吧，好吧，你拿去吧。”
　　于是齐畚执起乘着桂花糕的碟子，三步并两步的小跑出厅堂，他不知道苏老爷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直至他跑没影。
　　那桂花糕不似寻常外边买的，是苏府独一份自个弄的，清晨到后山摘取戴着露水尚在沉睡的桂花，和着清凉的山泉水，再加入苏府独制密料和成方砖样，最后放入冰窖中冰上那么个一两个时辰再拿出，浇上一层薄薄的糖金丝，糕的外表晶莹剔透，内饱含着朵朵浅黄色半开的桂花，入口香滑不粘牙，甜度适中不腻。
　　这要拿给叶桃尝一尝。这是齐畚现在的一个想法。
　　他昨晚到处拉人打听叶桃，由于苏老爷回府，下人们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多多少少的转变，都是知无不言，因此他便得知叶桃乃是离苏府一街之隔的叶家的小姐，可能是齐畚平时不太出门的缘故，就一直没遇上。
　　他蹦蹦跶跶的跑到人家叶府门口，对着大门就一个大喊：“叶桃，叶桃你在吗？我给你带吃的了！”
　　但迟迟没人出来开门，齐畚也不管不顾的继续大喊：“叶桃！叶桃！我来看你啦！”
　　他这么一个虎头虎脸的，全身又都是黄白相间的毛，长相怪异之人站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大喊，自然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这谁啊？长得这么吓人？”
　　“苏府那个怪物呗。”
　　“就是他啊。”
　　“可不是嘛。”
　　“那他站在人家叶府门口干什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但方才听他一直喊着叶小姐的名字。”
　　“这……叶小姐和他是和关系？”
　　“不知，但你要是让叶老爷知道可不气坏身子了。”
　　“也是啊，这么一只怪物在自家门口喊着自家闺女的名字，可不有辱门第清白。”
　　“这叶小姐呀……”
　　“保不齐她呀……”
　　“……”
　　齐畚一直在人家叶府门口大喊大叫，但直到晌午，围观的人也早早离去，手中的桂花糕也变得软塌塌的，叶府大门依旧紧闭。
　　齐畚被火辣的太阳晒得有点晕忽忽的，手脚四肢乏力，他自个儿安慰自己道：兴许今天叶小姐出门了罢，我还是明日再来，嗯，一定是这样的。
　　第二天，他捧着几个果汁饱满的桃子，又跑到叶府门前呼喊着叶桃的名字，又是一阵驻足围观，但叶家大门仍是紧闭。
　　第三日，他带来一堆草药，据说有驱虫醒神之效，和前两日一样，围观，未开门，归家。
　　第四日……
　　第五日……
　　……
　　齐畚锲而不舍，一定要见到叶桃——他唯一的朋友。
　　半月过去，叶府里的人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人影，街坊邻里也因为齐畚这么闹早已谣言四起。
　　这日，齐畚实在放心不下，寻得一处隐蔽地，对着墙双手合十，道：“对不起，对不起，若非迫不得已，实在是不得不去翻墙了。”
　　可能是天生的本领吧，齐畚两三下便翻过石墙进到叶府内，那是一处阴凉避暑的好地方。有一小桥，桥下溪水流淌，驱赶炎热，树荫遮蔽，树干上知了鸣叫，显得格外宁静悠扬。
　　齐畚小心翼翼的，四处探寻，想找到个人，好问得叶桃的消息。
　　“我说小桃呀……”
　　有声音，但下意识的，齐畚并没有冲出去抓住那人询问，而是赶忙躲在一假山后面。
　　“小桃，那怪物今天没来找你了？”
　　“不知道，可能还没到时间吧。”
　　叶桃？！
　　“话说你到底怎么想的？那日为什么要帮那个怪物！这下好了吧，弄得满城风雨，你都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讲你的……”
　　叶桃：“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什么举手之劳，难不成你你还真的想和他做朋友？”
　　叶桃：“怎么可能。”
　　！？
　　叶桃：“你觉得我会和他成为朋友？”
　　“那不然你为什么帮他？”
　　叶桃：“看着可怜。”
　　“你看他倒是可怜，可你都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议论你的，说你和那怪物不清不楚！”
　　叶桃：“随他们，愚人本就愚不可及。”
　　“可你也得为自己的名声想想啊，以后可怎么……”
　　叶桃：“好啦，你觉得他会是我的朋友？你在想什么呢？阿君。”
　　被称为阿君的少女继续道：“可是你……”
　　叶桃：“阿君你知道吗？这世上有很多的人，但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同的地位、教养、出身早已注定了我们的不同，就像你爹是京城吏部侍郎，你的身边有过乞丐疯子之徒吗？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的，难道你街上遇到个疯子，看他可怜，稍稍施与，便和人家称兄道弟了吗？只不过是出于一时的怜悯之心。不可能的，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阿君嘟着嘴，点点头，又继续道：“那为何不去当面与他说清楚，省得他日日前来吵闹。”
　　叶桃：“我为什么要当面与他说清？他误会了又怎样？别人误会了又怎样？他不是我的何人，将来也不会是我的何人，这种人随他去吧，他爱怎么吵就怎么吵。此事到此结束吧，话说阿君你不是快回……”
　　“咚——”
　　“什么人！？”
　　闻言齐畚只好唯唯诺诺地走了出来，颤颤巍巍地道：“是……是我。”
　　“你！？”阿君满脸震惊“你怎么进来的！？”
　　“我……”还未说话，齐畚的目光小心的落到叶桃身上，只见叶桃仍在喝茶，不言一字。
　　“沙沙——沙沙——”风吹树梢，云彩移动，光影落得满地，池中鱼儿往来，蜻蜓低飞。
　　叶桃放下茶盏，语气平平地道：“你上次提着的那个篮子已经洗干净了，我叫人拿来给你，你拿回去罢。”
　　齐畚：“不……不用了……”
　　叶桃看着远处的小桥，眼垂落下，接着道：“你拿回去吧，我拿着也没用。”
　　齐畚：“那就送你了。”语罢他才发觉自己又说错话了，别人什么都不缺，要他这个装过丑东西的篮子做什么？徒笑话罢了。
　　叶桃：“我不缺。”
　　果然啊。
　　齐畚：“那就扔了吧……”
　　叶桃：“那也可以，那么就不送了。”
　　齐畚刚开始愣的没听懂这句不送是什么意思，反应了好半天，只好自嘲的说一句：“嗯，那不用送了，我这就……”
　　“等等。”
　　闻罢齐畚惊喜的转过头。
　　“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要叫人给你搬个梯子吗？”
　　齐畚猛地被吓到了，急忙道：“不用……不用了！我可以的！你看，我咻的一下就可以跳出去了！”
　　然而叶桃并没有看他，而是站起身来，提着裙摆，挽着那名唤阿君的少女一同走了。
　　“沙沙——沙沙——”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而乌云早已遮盖了天空，暴雨袭来前的狂风肆虐着街道，飞沙聚下。
　　街道上早没行人，只剩下齐畚在哭着奔跑，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伤心，本来就没有朋友的！本就孤身一人！本就不该奢求那些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啊呀！”
　　齐畚哭红了眼，没看见迎面竟撞上一个人。
　　那人捂着疼站起，转而十分震惊地道：“齐畚？！你去哪了？苏老爷……苏老爷快不行了！”
　　“什么？”齐畚瞳孔收缩，眼神里充满着恐惧，一个转身，不顾一切的跑向苏府。
　　苏伯……苏伯伯……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苏伯伯，祝你长命百岁！哪怕用我的命换你长命百岁我都愿意！”
　　“傻孩子，苏伯伯可不要你的命。”
　　“哎呀，这孩子，哪有人在别人的生辰上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苏老爷子摸着小齐畚的头，接过齐畚送的那个四不像的木雕，道：“你也别怪他，这孩子一片好心。”
　　小齐畚泪眼汪汪，带着哭腔的说道：“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苏老爷安慰道：“没有，你做的很好。”
　　小齐畚笑了，这恐怕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真正开心的笑了，那是在苏老爷的六十大寿的宴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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