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依旧可以见到你

　　永馨帮不到他，黑暗的世界是她不能理解的，贫苦的生活她也一天也没有过过，她只是个单纯的、善良的、没有心机又有点轻微社恐的小女孩而已。

　　她对盲人了解不多，对与自己不同阶级的人了解也不多，仿佛除了木纳一点她都是幸福的，人生也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每天抱着一颗天真的心、在亲人不算太赞成的情况下在学着自己喜欢专业的同时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喜欢上九山学长就像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的跌宕，几度犹豫着要不要更近一步的时候他遭遇了视网膜脱落，再到现在几乎全盲，他其实很快就要毕业了，那一份毕业论文也早已写出了初稿，可是最后的实验没有做完，那些研究也被迫终止了，九山的人生在以为可以靠着他的勤勉努力获得转机的时候上帝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不得不向命运低头，接受这一份安排。

　　这一路上九山学长都十分沉默，本来挺起的腰又佝偻起来，那些不甘与落寞永馨又怎么会懂，她这么简单的小女孩值得被保护在手掌心，一个在拿到硕士学位前夕失明被迫离开科研之路的人又有什么能力立即给她承诺一个美好的明天。

　　本来从校门口到辅导员的办公室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而已，此时他们的步伐却越来越慢，那个女孩终于不再哭泣，侧目间满眼都是他的沉默与苍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关心他：“学长，你是不是很难受？我们再坐一会儿再走好不好？”

　　这一次他没有将头偏向她，而是将脸转向了另外的方向，只留给她一个瘦削的下颚线，永馨看到到他悄悄地抽开了手，而另一侧抓着盲杖的手将那一根棒子捏的更紧了一些，他小步地向前蹭着步子，倔强而让人心疼。

　　她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算和谐的气氛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可又不忍心让他一个人这样在黑暗的环境里行走，所以就不敢使力气落下步伐，迈着小碎步跟在他的后面，一步也不愿意离开，甚至于她注意到早在不知不觉中他本来挽着自己的手已经悄然抵在了腹部。

　　不知道他究竟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的吃一顿像样的热饭了才会深陷于这样的痛苦之中，额头上的汗珠在不知不觉中落在了地上，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卷起了水泥地上地浮尘，那是灼热而滚烫的汗水与辛酸，也是他心田之中流淌的倔强，他知道他生来不如普通孩子天资过人、体质强健，所以用尽所有的精力努力做到最好。

　　也许是冷硬的面包实在是无法安抚那个脆弱的肠胃，情绪的波动也久久无法平复，那原本摇晃的身影一个踉跄，后面来不及反应的永馨还没有上前一步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影，他的盲杖脱手，膝盖生硬地打弯跪在地上。

　　他额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滴得他脸颊下的地面都变得湿润，可是即便是这样跪在地上他也没有再说一句请她扶自己起来的话，只是咬紧了牙关，将痛苦与不甘化作一股腥甜咽下肚子，颤抖着、恐惧着的内心永远被藏在他单薄的胸膛之中。

　　那个感受世界的最主要感官视觉丧失后，他更好地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内心，只是安静地跪在地上而已，没有一声呻吟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只是沉浸在痛苦而静默的世界之中。

　　随着他的跪倒，永馨大脑一片空白，无措地蹲在他的身边，手悬空在半空中还是没能抚上他依旧在颤抖的脊背，学长的倔强她看在眼里，心口泛起酸涩的感觉，那是陌生的疼痛，只因为他一个人拥有，可是她没有准备好，又怎么可能义无反顾地抛开一切承诺他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有自己的存在。

　　如果他没能找到一份适合他做的工作呢？

　　如果他的身体一直这样又或者更加糟糕呢？

　　如果他不能得到父母的认可呢？

　　她该怎么办，是抛开乖乖女的包袱不顾一切的和他在一起，一边上班一边还要照顾他吗？又或是永远活在别人带着怜悯的眼光之中，成为阿姨们茶余饭后的热议主人公，不被祝福、不被看好。

　　永馨承认这些现实的问题都是困扰她的问题，她做不到彻底忤逆爱自己的父母，但也放心不下九山学长，前进不了也走不开，所以压抑着呼吸只是陪着他而已，甚至于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掉着眼泪。

　　她越来越紊乱的呼吸将他从剧烈的痉挛之中抽离出来，挥手找寻着女孩的身影，就这么跪在地上转了一个身，顾不上自己还在剧痛的腹部摸索着找到了她的脸，她又将头发糊了满满一脸，哭得是那样的伤心，仿佛肝肠寸断。

　　他的指尖几乎没有任何的温度，颤抖着覆盖在她红肿的眼睛上，语气之中的无力与无奈是那样的明显：“傻丫头，怎么又在哭，你总是这样哭迟早要和我一样变成瞎子了。”

　　女孩身体的所有力气被抽离，跌入了他的胸膛，将他单薄的上半身撞得踉跄了一下又摇晃了好几下才稳住，但还是张开了手臂将女孩抱在了怀里，尖削的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耳侧都是他的心跳声，他在这样痛苦的时候还在安慰心爱的女孩子：“小馨，别哭了，乖，我真的已经习惯了，我们早点把事情办完吃一点热的东西就会好的。”

　　“学长，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按入了他的怀抱，他说他明白，并且将那冰冷的没有血色的手指伸向了她，他隔着黑色的墨镜将脸朝向她的方向，似乎在注视着她，可实际上他除了微弱的光感什么也看不见。

　　“小馨，拉我起来好吗？”那一抹苦涩的微笑依旧挂在唇边，这个镇定的学长没有变，穿过人海见过那么多的人，但是像他这样可靠而稳固的人从未遇见过第二个，他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不幸呢？

　　答案找寻不到，那只能顺从本心只是陪在他身边而已。

　　她将从地上拉了起来，虽然他几乎站立不稳但是没有从她的手上借用过多的力气，接过盲杖的时候还记得微微颔首向她道谢。

　　她温热的手指被他按在了腹部，他的脸颊虽然偏移了一些方向，但是大致是对着她的，他就这么站立着对她说：“知道你在担心我啦，别说对不起，不如你帮我揉一下吧。”

　　这是她认识九山学长后第一次与他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前一秒还在哭泣的女孩脸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手指抖着要抽开却被他抓紧了手腕挣脱不开，手指就在他的禁锢下蜷缩在他的腹上，他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着：“小馨，你是在害羞吗？我真的好痛哦，你不是心疼人家吗？”

　　“学长，我...”她抖得不成样子，脸上烫得不像样子，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偏生一点也离不开，大概过了一会儿手腕被松开，他落寞地撅着嘴嘟囔着：“原来不愿意哦，那算啦，我们走吧。”

　　还没有迈步的时候一双温热的小手覆盖在了他的腹部，永馨安慰着自己他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一脸的窘迫，既然他说揉揉会好一些那就帮帮他吧，他再次停下了脚步，抿紧了唇似乎在偷笑，感受着那双小手试探性地小心地隔着洗得褪色的衬衫在他的肚脐周围打转，一圈又一圈地不知疲惫。

　　其实这样轻微的力道并不能起到任何的安抚作用，但是他已经十分满足地为自己打气：小馨喜欢我，再努力一点一定可以追到她。柔软的小手被他准确地握在手心，接下来的走路的脚步也比之前轻快了许多，他是个情感上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只要得到一点点的好就可以将一颗善良的真心都捧出来。

　　一步又一步地，终于走到了楼梯前，他的脚试探性的伸出，但是只踩了小半个台阶，如果这样没有站稳就迈第二步的话一定会重心不稳摔倒，这一次木纳的永馨将手穿过他的腿弯往前推动了一下他的腿肚，牙齿划过干涩的唇憋红了脸才说了一句：“小心，会摔跤”。

　　他的盲杖被折叠起来递给她，他摸索到了一边的楼梯，两只手都抓着有些落灰的楼梯一点点蹭着步子往上走，因为看不见所以每走一步都要反复试探很久才会迈第二步，很慢很慢，但是永馨既没有催促他也没有提前很多步走到他的前面，只是沉默着跟在他的旁边，将视线落在他的脚上，在他几乎要踩空的时候用手推一下他的腿肚。

　　大概只走了两层他就有些疲惫，也有些轻微的糊涂，侧头朝着后方似乎在捕捉女孩的身影，最终将并不存在的视线停留在一个错误的方向：“怎么还没有到呀，这个楼梯真的好长好长。”

　　其实不是这个楼梯长，而是她沉默的陪伴暖心又辛酸，小馨真的不能多说两句话让他黑暗的世界多一点由听力代偿的色彩嘛？只是不管怎么样他都好喜欢她，那个头发偶尔乱糟糟很少会化妆的傻丫头真的好可爱，让人恨不得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忍不住将唇瓣印在她的眉心。

　　“还有三层。”她看了一下楼梯口的指示图标回答着问题，很快得到了他一声小声的抱怨：“什么破学校嘛，欺负盲人唉，怎么感觉走了一个世纪还有三层，而且楼梯扶手上真的好多灰尘耶，刚换的衬衫肯定脏了。”

　　腿上传来不真实的触感，是她弯下腰轻柔地为他揉着肌肉，她无声无息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扬起脸来看着他，然后又低下头去，局促地摸着口袋里的纸巾，下定决心似地抽出一张塞进他的手心，他侧耳倾听感觉到她飞快地跑上楼梯又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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