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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提尼
盎妮只得拉着巴洛尔离开了。没有带走地上的东西。他们俩走在去迪莉太太家的路上。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都带着兴奋的神色。这两天小镇里最激动人心的事莫过于国王的驾到,查尔斯医生的自杀在短暂的热议后便犹如小石子投进湖泊,水面激起的几圈涟漪很快重归于平静。
不知怎么的,盎妮忽然想起了康帕先生告诉自己他要回家乡去的那一天。
那时盎妮刚刚从警官学院毕业不久,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她对职业的向往几乎就要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之中褪色成麻木不仁。
盎妮那两年里办的最多的案件,一是斗殴伤人,二是财物失窃。托市场经济发展的福,有一段时间她辗转在好几个案子之间,还干过横眉冷对失主质问他为什么要殴打路人的蠢事。
康帕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时常眉头紧锁,越来越沉默寡言。但是盎妮没有精力注意到这些,或者说即使她看到了康帕表面的变化,也只以为是他太累了而已。
有一天,街上又发生了一起伤人案,不同的是,当康帕赶到现场时,地上的那个小孩已经死了,浑身浴血,脑袋更是惨不忍睹。
其实这本来是一起抢劫案,一个穷途末路的男人尾随着一对母子进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加速经过那位母亲时一把抓住她挎着的包,妄图夺走。可他却没想到那女人竟然死死拽住了包,与他抗衡起来。他万般惊诧之下生出一股莫名的愤怒,暴力拉扯一通,带得那女人都摔倒在地。
然而她非但不松手,还试图用指甲狠狠地剜他手上的皮肉,痛得他一脚踹上女人的手臂,令她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那又痛又怕的尖叫让吓呆在一旁的小男孩回过神来,连串的眼泪擦都来不及擦,他就扑向了那个男人,胡乱在他身上又打又踢。
地上的女人见了此景简直肝胆欲裂,然而呼喊声还未发出,就断送在了嗓子眼里。
男人用尽全力,一脚把男孩踹得撞上了墙,又滚落在地上,血从他的头部蔓延开,一寸一寸地探索着地面。
一时间,女人卸下了手上的力气,任由男人拽走包,落荒而逃。她眼睛一下不眨地盯着静止的儿子,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往那血泊里一跪,抱住了小男孩,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脖子,失声痛哭。
康帕没有抓到凶手。他以往承接的没有抓住凶手的案件并不少,但这一次,仿佛是经年的无能为力终于汇聚成了一张名为愧疚的布,蒙头罩得他窒息不已。
那天深夜,盎妮从睡梦中惊醒,开窗透气时看见康帕坐在院子里,他的头深深地垂下去,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
盎妮下楼,站在他面前,问:“康帕先生,您还好吗?”
康帕抬起头,他的脸上现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神色,他说:“我真的很没用。”
盎妮从来没有听康帕说过这样颓败的话,自从他把流浪街头的她接回家中开始,她就在心里默默为他树起了一块无所不能的石碑,不怕风吹,不怕日晒,不怕雨淋。然而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他说自己没用,就这么一句话,轻柔地推倒了这座石碑,轰然粉碎了。
她明白他再也不是坚不可摧的一个人了。
“我打算……回我的家乡去了。”康帕说。
他要回家去了,那么盎妮呢,盎妮没有自己的家乡。
“我跟您一起回去。”盎妮看着他,又加了一句,“可以吗?”
康帕叹了口气,怜爱地看着她,这是他细心养大的女儿,他想带她回去,又不敢带她回去。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的家乡叫皮诗小镇,在很远的南边,那里车马不便,提升的机会也远没有这里大……”
“没关系的。”盎妮说,“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是想跟着您,一直以来,我都把您视作自己的父亲。”
“我是个没有来处的孤儿,如果您愿意,您的故乡就是我的故乡。”
康帕在这几句话里感到了莫大的宽慰,仿佛是久旱逢甘霖,熨帖得他一时忘言。最终,他看着盎妮,缓缓点头。
“好。”
……
到达小镇的第一天,盎妮便对这里心生好感。干净的街道与笑语的人声让她福至心灵地感受到了“家乡”的慰藉,仿佛千难万险之前往这里一躲,便什么也不怕了。
此时,盎妮走在这条已经用脚丈量过无数遍的街道上,惊觉它似乎在一夜之间焕然一新。商店的玻璃被擦拭得清透明亮,连路边的路灯杆子上沉积已久的灰尘都被洗去了。镇长茶芮太太在得到国王即将驾到的第一时间就召开了接连不断的大大小小的会议,力求在国王到来之前让皮诗小镇脱胎换骨一番。茶芮太太当上镇长的十几年来,治理方针向来都是宽严并济的,她对待下属的工作从来是高标准、高要求,但是同时她又是一个慈祥慷慨的小老太太,自掏腰包花了不少薪水在小镇的公益建设上,学校、医院、公园等都得到了她的慷慨资助。这次肯定又自费了不少。小镇居民自然是对这样的镇长恭敬虔诚的,故而所有人都忙碌于小镇的改善之中,就连从前那些夜晚街头常见的流浪汉和酒鬼近来也不知所踪了。
“我想,我们应当再去问一问迪莉太太,为什么不肯把查尔斯医生和佩辛小姐的事告诉我们。”
“没错,迪莉太太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怎么昂娜尔小姐一回来她就告诉了她呢?”
“昂娜尔小姐才知道的这件事,却一口咬定佩辛小姐是凶手,我不知道她们俩以前有过交集没有,但我认为迪莉太太未必没有对昂娜尔小姐说些什么。”
盎妮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佩辛小姐的表现不像是凶手。况且她和查尔斯医生的最后一面是在酒馆,她哪里有时间去谋杀他。”
“前提是她真的是在酒馆最后一次见到查尔斯医生的。”
“真的假的,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盎妮顺着巴洛尔抬眼的目光看去,正是佩辛所说最后一次见到查尔斯医生的酒馆。酒馆的大门关着,上面的牌子却已经翻了个面,写着“营业中”,透过玻璃门能看见有一个男人正在擦拭吧台。
巴洛尔先推开门走进去,他进了门没有立刻放开门把手,而是绅士地侧了个身,让盎妮进去后,才顺手关上门。酒馆老板听到开门声,先招呼了一句:“喝点什么?”,然后他抬头,看到这俩人,愣了一下才乐开:“警官们也来喝酒吗?”
“不,我们不是来喝酒的,我们是想问你一些事。”
“什么事?”
“关于查尔斯医生的。”
“噢,我知道,他是个好医生,对此我感到非常遗憾。那么你们想问什么呢?”
“查尔斯医生上周一来这里喝酒了对吗?”
“啊,”老板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是的,那天是下午,不算晚,但是天很暗,那会儿快要下雨了。店里没什么人,查尔斯医生进来的时候我还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点了一杯内格罗尼,就坐在那个位置。”老板的手指向窗边的一个小桌,上面还放着一个细口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鸢尾花。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他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不过后来佩辛小姐就坐在他对面了,我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来的,但是我看到他们俩聊了没多久,查尔斯医生就走了。”
“那你注意到他们聊什么了吗?”
“嘿警官,瞧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去偷听顾客的谈话。”老板耸了一下肩膀,咧开嘴,“不过我看到他们俩倒是聊得很开心,查尔斯医生还给佩辛小姐也点了一杯马提尼,两个人似乎举杯共饮,相谈甚欢哪。”
“相谈甚欢?没有发生争执吗?”
“没有啊,他们聊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的确是聊得很开心的样子,查尔斯医生离开的时候,两个人还互相拥抱了一下呢。”
此时盎妮的心里浮起一个巨大的疑问,佩辛小姐说他们在酒馆吵了一架,可酒馆老板却说他们相谈甚欢。老板没有必要说谎,那么就是佩辛小姐在说谎了。可她为什么要说这样一个谎言呢?那天他们俩聊的事难道不是关于分手的事吗?
“你有什么想法吗?”
“佩辛小姐说谎了,但为什么呢?”
“或许,查尔斯医生根本就没有和她提分手的事。”
“可既然没分手,佩辛小姐又为什么要承认呢?”
关于佩辛小姐的疑问还没有搞清楚,迪莉太太家的女佣又给这二人的疑问再添上了一层。
“吵架?不,不可能,查尔斯医生和迪莉太太的感情很好,从来没有吵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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