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王妃之路过人间

　　燕楚也没想到自己偷吃东西还有被人抓包的一天。
　　奚柠管她吃食一向管得严，过了酉时便不让她吃东西，但燕楚是个夜猫子，每每到了晚上都觉得饿，只好自己悄悄跑到小厨房给自己弄吃的。
　　今晚厨房做的是鸡汤，燕楚便随便煮了鸡汤面，抱着碗坐在椅子上就开始吃，才吃了没两口就瞥见了一个她以为不会来的人，容齐。
　　燕楚一口面差点哽在喉头，脸都给涨红了。容齐站在门口看着燕楚狼狈的模样，难得有些想笑，也头一次觉得这位北燕的郡主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好不容易把面吞下去，燕楚看着容齐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只好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碗，轻声问道，“陛下要吃吗？”
　　燕楚这句话实际上只是一句客套话，容齐面对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情绪，他算不上讨厌她，但也绝不喜欢她，她并不觉得容齐会答应。谁知道，他还真的点头了。
　　燕楚对于大部分事都没那么在意，容齐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也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朝容齐行了礼便端上自己的面去小厨房给他做吃的了。燕楚自己的面也刚做好没多久，鸡汤还热着，炉灰也还有温度，没一会儿就重新做了一碗鸡汤面端出来给容齐。
　　燕楚从小厨房出来时容齐正坐在石凳上发呆，光背影便是满满的孤寂。容齐这位皇帝和她曾经见过的都不大一样，明明已是至尊之位，但容齐偶尔流露出的神情却让燕楚觉得他才是一无所有的人。
　　燕楚看了一会儿便把面放在容齐面前，她自己的面在等水开下面时便三两口吃完了，此时便捧了碗鸡汤慢慢喝。
　　面蒸腾出的雾气笼罩了容齐的面孔，燕楚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大在意，容齐盯着面发了会儿呆才拿起筷子。热气腾腾的食物下肚，容齐思绪终于有些活了过来，他今日十分不痛快，看着燕楚悠哉悠哉在对面喝鸡汤也有些不爽。他从来没有对燕楚掩饰过自己的情绪，此刻也不想，直接道，“郡主还真是好手段，西启皇宫里倒是难得有这么干净的地方。”
　　燕楚一向不在乎容齐对她的态度，此刻当然也不在乎，“陛下过奖了，燕楚没别的本事，就一手功夫拿得出手。不请自来便不是客，这种人我一向的处理办法就是打出去，多打几次就记住了。”
　　容齐眉头微挑，“哦？那照郡主所说，朕也是不请自来，也该被打出去？”
　　燕楚淡定将剩下的鸡汤喝完，“陛下不请自来走的可是正门，光明正大，算是意外来客。对了，陛下想要喝鸡汤吗？”
　　燕楚三言两语又将话头丢给了容齐，这最后一句话又提醒了容齐他还吃着她做的面。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容齐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再找茬，燕楚问他要不要喝鸡汤时，他想起了那一筷子面下肚，五脏六腑都跟着暖和起来的感受，点了头。
　　身旁一直侯着的小荀子听了有些着急，“陛下，晚上吃这么多，您的身体……”
　　“我这里有消食的药丸，一会儿可以拿给陛下，心情不好吃些热和的总是会稍微开心一点的。”
　　燕楚说完便去小厨房盛鸡汤了，小荀子瞧着容齐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再开口。
　　鸡汤端来之后便十分安静，容齐不说话燕楚也就不说，等他吃完东西了递过去一个小瓷瓶。燕楚正要向容齐解释瓶内消食药物的成分时，容齐直接伸手拿过了瓶子，“吃几粒？”
　　燕楚眉头一挑，“陛下倒不担心我这药有问题？”
　　容齐听了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眉眼，他眼中满是死寂，“朕来绮萝宫不知道多少人看见了，出了事你能逃得了？你没有那么蠢。”
　　燕楚垂眸一笑，“是，我很聪明。这药丸陛下吃一粒便可以了。”
　　容齐吃完药便带着小荀子离开了，绮萝宫的守门宫人见到这个状况终于松了口气。而燕楚看着容齐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燕楚看得明白，这位陛下不是相信她不会动手脚，而是不在乎她会不会动。他的眼神燕楚太熟悉了，那是没有生的希望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待在西启皇宫的日子对于燕楚来说跟养老没什么差别，每天早上起来处理一下各处眼线传来的消息，练练刀，收拾几个还没有长记性的不速之客，下午晒晒太阳看看书，再琢磨一下晚上想吃什么，这日子好不轻松，好不快活。
　　北临那边所谋划的事情才是起步阶段，余世海和太子的卖爵案燕楚只是让宗政无俞“意外”遇到一位受此案影响的文人，她要让宗政无俞以为这件事情是他偶然发现的。
　　宗政无俞是个蠢货，但他背后的宗政无忧不是，一旦宗政无忧开始调查这个案子，难保他不会顺藤摸瓜查到些与燕楚相关的事，在燕楚把更多人卷进这件事之前，燕楚还没有暴露自己的打算。
　　宗政无俞现在已经遇到那位郁郁不得志心怀愤懑的文人了，他将会告诉宗政无俞他所遇到的不公与通过科举求取官职时的不顺，以宗政无俞的性格他肯定会开始调查。燕楚现在只需要知道他查到了哪一步，决定给他点线索还是给他使点绊子就够了。
　　一切都在燕楚的掌握中，只有一个意外，西启陛下容齐。
　　自那次容齐半夜过来得了一碗鸡汤面后，这位陛下晚上时不时就会过来，有时候会吃点东西，有的时候就只是坐着干他自己的事情。燕楚一开始还有些疑惑，时间长了便发现这位陛下只是觉得她这里没有太后的人，待着比较轻松罢了，索性也就不再管他。
　　两个人坐在院中各自干自己的事，气氛倒也融洽。
　　前几日燕楚收到一封信，信里的内容倒是让她有些发愁，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家里小孩不愿意读书。小孩名叫燕归，算是燕楚弟弟，年纪不大但武功厉害，大人们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写信给燕楚，毕竟那孩子从小都最听燕楚的话。
　　书单是燕归加进去的，是想让燕楚帮他看看。只是燕楚找到信里列出的书单对应的书目，翻来后便很理解燕归为什么不愿意读了，她也不爱看。燕楚幼时也是个不爱看书的人，没少因为这个被大人打，此刻看着这些大篇的大道理也是头疼。有些同情孩子，又有些同情自己，小时候挨打也不乐意看的东西现在倒是为了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看下去。
　　容齐还是第一次见燕楚露出有些发愁的神情，好奇瞥了下书名，顿时生出些疑惑，“这书应该算是必读书目吧，郡主拿出来是……回忆童年？”
　　“……”
　　这是容齐对她措辞最委婉的一次，但也是燕楚觉得最不爽的一次。
　　燕楚的入门书籍是什么呢……《江湖游记》、《各国异闻录》、《天下武功盘点》等等乱七八糟的书，勉强算得上正经的只有兵法类书籍，讲大道理的书她一向是不碰的。
　　“……陛下看过？”
　　“皇子开始学习时就读过了，哦，朕那时候应该不到九岁。”
　　这本书虽然是必读类书目，但词句上还是有些复杂晦涩难懂，燕归是到十二岁才开始读这本书的。容齐八岁读这本书，这倒真是天才了，燕楚由衷赞叹道，“陛下真厉害。”
　　容齐有些怔愣，偏过头看向燕楚，这也是他头一次认真打量这位郡主的长相。虽是北燕郡主，但燕楚长得更像中原人一些，只是眼睛上能看出些北燕人的影子，她的眼睛偏圆，眼尾微微上翘，瞳色比黑色稍微浅上一些。她认真说话时眼睛会睁得更圆一些，八分真诚能显出十分还多。
　　她这样的神情，让容齐一下子就相信她的赞叹是诚心诚意的。
　　燕楚夸完看着书还是觉得脑壳痛，之后又接着扑到这些入门级书本上了，绞尽脑汁继续编批注。
　　容齐思索了一会儿问，“这书里的道理虽然是好道理，但比较适合给孩子打基础，你若感兴趣朕可以给你写些书单。”
　　这本书燕楚看着都够头大的，别说容齐这位文学天才别的书了，燕楚摇了摇头，真心道了谢，“谢陛下，只是不是我要看书，是家中小辈有些看不懂，我只是帮着写些批注。”
　　容齐也未再说，继续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只是他偶尔偏头还是会看到满脸纠结的燕楚。

　　容齐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在书架上翻了一会儿，在书架底层抽出了一本书，书名赫然是燕楚今天翻的那本，只是容齐的书要更旧更残破一些。
　　书摆在案上，容齐垂眸看了一会儿才翻开了，里面很多地方都写着批注，只是容齐那时候腕力不够，笔触比较稚嫩。
　　他是所有皇子里开始学这本书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是这夸奖他当时没有从父皇母后那里听到，却是在十几年后从燕楚口中听到了。
　　容齐将书递给了小荀子，“明日把这本书送到绮萝宫吧。”
　　这是这几天各种零食糕点宵夜的谢礼，也是今天那句夸奖的谢礼。虽然他已经过了需要夸奖的年纪，但这句话好像圆了当年那个瘦弱的六皇子微不足道却一直藏在心中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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