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楚地种田的日子

　　“水涧路滑，夫人，八子，小心脚下。”

　　将军是个恪守礼节之人，哪怕往来交谈，也没有直咧咧地与贵人对视。

　　苏七七和皎都披上了纱巾，在侍者的搀扶下缓慢过河。

　　同行亦有女子，她们是因家中获罪，被流放至王陵守墓的女奴。

　　军队既是护送灵枢，又兼押送犯人。

　　之前，将军恪守礼节，没有打探女眷那边的事情，直到属下禀报，贵人要沐浴更衣，一问才知道，两位贵人都没有带随侍。

　　他便从女奴中，选出几个伺候过人的，给大行的两位姬妾送去。

　　士兵在前面开路。

　　身强力壮的奴隶抬着灵枢走在中间，其后是护送两位贵人的将军，以及两位贵人，和搀扶着她们的侍者。

　　至于女奴们，则是绑成一串，神情麻木地跟在贵人身后，深一步浅一步地过河。

　　最后是押送犯人的士兵。

　　“你怕水吗？”感觉到抓着她手臂的手有点紧，苏七七趁着将军没回头，有些好奇地小声问道。

　　她光知道绝大多数毛茸茸害怕水，还不知道人类也会怕水。

　　这样下次抓到口粮，说不定可以试试把人丢到水里？

　　反正她是不怕的。

　　压低的女声传来，精神紧绷的草一怔，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草是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女子，看着瘦，身上却是干惯了苦力活的腱子肉，是耕种的好手，很多男人都比不上她。

　　贵人的雅音有些难辨，但草服侍过的主人，从前也是贵族。

　　她并不怕水。

　　草有些迟钝地看着贵人泛红的手背，顿时反应过来，是自己太用力了。

　　她从没触碰过这样的柔荑，比水草还柔，比麦秸更轻，卑贱如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伺候贵人的机会，她竟然不慎伤害了贵人娇贵的身躯。

　　草惶恐不已，脸色煞白，身体瞬间回忆起被藤鞭抽打的痛苦，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若非还在过河，她几乎要立刻跪地忏悔了。

　　将军似乎听到了动静，就要转身。

　　草绝望极了，倘若贵人立刻向将军宣布她的罪行，脑海里浮现出被鞭子抽的鲜血淋漓的尸体，她会死吗？

　　“这样太奇怪了。”苏七七嘀咕。

　　“是这女奴，不合夫人心意吗？”将军恰好扭头，准备商量野外安置之事。

　　他没有看向以美貌闻名的元夫人，锐利的双眼落在了脸色煞白的女奴身上。

　　儒雅俊美的脸上，带着对女奴性命的漠视，仿若只要夫人说是，便就能像换双不合脚的履一般，将这活生生的人给换掉。

　　不合脚的履还有再次出售的机会，而不合心意的女奴，只会有一个下场。

　　草几乎被将军刀子般锐利的目光穿透了，仿佛一瞬间经历了严刑拷打，她颤抖着嘴唇，坦白求饶的话涌上喉咙。

　　“那倒没有，还是我扶着她吧，就是我的手在上边。”苏七七解释了一下，“毕竟她看起来比较强壮，这样，万一我摔倒了，我可以拉住她。”

　　“又或者，她摔倒了，不至于把我拉下去。”

　　反正，在她还没被劈来这个世界之前，偶尔溜到人类世界时，看到的黑匣子就是这么演的。

　　公公扶着娘娘登场，脚上还踩高跷呢。

　　她这只是踩着石头。

　　说实在的，要不是不好表现的太厉害，就这流水潺潺的河床，苏七七自个就能踏踏踏飞奔过去。

　　“原来如此。”将军神色微缓，意味深长地一瞥，“这样的确更安全。”

　　说着，他看向魂不守舍的女奴，声音严厉，“还不感谢贵人的仁德？”

　　当然，贵人只是想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奴隶，他自然不会没眼色地拒绝。

　　贵人的雅音说得又快又多，草只能分辨出几个音，但那如泉水般轻灵的声音，带着羊羔毛发般的卷音，轻软柔和，不像她记忆中尖锐的，仿佛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斥责。

　　明明曾经也见到过表里不一的贵人，可这一次，草莫名觉得，夫人不会伤害她，恐惧慌乱的心也因此平静了下来。

　　没有错过将军柔和的神色，听清楚了将军的话，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着整个胸膛，草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这并非为逃掉了责罚而泣，更因夫人包容宽恕了她的怯弱与不坦诚，她低垂着头，不敢看向身边善良慈悲，如同神女降世的夫人。

　　像她这般卑贱如草的女奴，看一眼都是不敬亵渎。

　　然而，那沙哑的声音，已然将所有感激和忠诚捧到了夫人脚下，无论夫人是否接受，“感谢夫人的仁德，草将对您永远坦诚。”

　　倘若您要杀人，我便做您手里的刀。倘若有人要伤害您，拼尽一切，我亦要撕下敌人一层皮，我弱小无能，就算只剩下牙齿，指甲，我也会将它们狠狠地嵌入敌人的身体。

　　？？？

　　无法理解将军那一瞥，更无法理解为何几句下来，刚刚还怕水的人，怎么突然就不怕水了，苏七七满头雾水，她们在做的是同一件事吗？

　　小脑袋瓜转了一圈，无果。

　　她戳了戳还抓着她的手的女奴，“现在是我牵你了。”

　　“是。”草顺从地松开了手，柔荑像海草一样从掌心流走，她却没有试图死死抓住。

　　面黄肌瘦的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容，因为，她知道……

　　苏七七抓住了女子有些粗糙的手背，白的像雪，黝黑泛黄的像，她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比喻，点头，“你的手像干涸的土地。”

　　温暖的掌心落在手背上，就像金乌的光芒笼罩世人，伴随着夫人轻灵的雅音。草开心地笑了，“是。”

　　干涸的土地，遇上了冬雪，来年会是个丰收的季节。

　　卑贱的草不配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它要变成稻、稷、麦、豆、麻……

　　用沉甸甸的谷粒，回馈不曾遗忘人间的光。

　　没有错过前方元夫人和将军交谈的模样，如此，将军就不会过多留意到她，这是好事。

　　但是，皎抚摸着有些显怀的肚子，紧张地环顾四周，过了这条河，她们很快就要到王陵了。

　　“八子皎”绝不能活着到王陵。

　　突然，她看到了爱人留下的印记，心里微松，随后又是一紧。

　　快过完河了……

　　扶着她的女奴，正小心翼翼地准备跨过石头，两块大石头之间，间隔有些大，女奴身形娇小，不得不稍稍蹦起脚尖，身体前倾，一脚踏上下一块石头，扶着她的手也稍微松开了。

　　皎游移不定，余光瞥见将军依然与元夫人相谈甚欢，垫后的士兵搁着好一段距离，而她的身后，则是等待的女奴。

　　脑海中浮现出茅敦厚羞赧的笑，皎一咬牙，身体一歪。

　　“扑通。”

　　眼见着贵人要摔，紧随其后的女奴下意识要拉，却被挣扎的贵人一同拉下了水。

　　绑在一起的女奴，接连被拖下了水。

　　本是扶着贵人的女奴站在大石头上，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大喊一声。

　　“不好了，贵人落水了。”

　　便也就跳了下去。

　　众人循声望去，没等他们把人从水流及膝的河床中拉上来。

　　“嘭。”一声巨响，哗啦啦的流水，从上流冲了下来！

　　“保护灵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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