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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Papyrus被击垮了。
仅仅一夜间，天真活泼的年轻骷髅像被强迫着长大了一样，朝气蓬勃的笑容完全从脸上消失，挺得笔直的脊椎塌了下来，步履蹒跚，精神恍惚，眼神迷蒙，暮气沉沉，像断了翅膀的鸟，结不了果的花，隔着坟碑试图触碰亡灵的守墓人。
谁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骷髅身上发生了什么，皇家狗狗团成员想过很多点子试图让自己的后辈高兴起来，然而无一例外铩羽而归。
在束手无策了一阵后，他们在Doggo有意无意的刻意透露下，纷纷认同了他一定是被那位深深暗恋的不知名少女伤透了心这一说法。毕竟除了爱情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之外，他们真的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击垮这位年轻哨兵的意志。
Undyne看着一群在雪镇恨不得掘地三尺将那个负心少女刨出来的狗狗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撇向了站在一旁的Sans——
“喂，我说啊，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的，对吧？”
穿着蓝色帽衫的骷髅看着远处坐在地上对着吊桥发呆的Papyrus，眼神都没回一个，“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少给我装蒜了，别以为谁都是傻子。”Undyne呲了呲牙，不屑地冲他嘁了一声。
“Alphys虽然没打算跟我透露，但她昨天实在太困了，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而一件事一旦产生了疑点，漏洞只会越来越多，更何况，你这家伙根本从来都没打算刻意掩饰吧，”她有些恼火地把头偏向一边，“垃圾桶里那些能堆成山的酱料瓶子，是以为我两只眼睛都瞎了吗？！除了你，还有谁能把这些垃圾玩意儿当水喝？？？”
听到对自己饮食品位的攻击，Sans依然也没什么反应，继续静静望着自己兄弟的背影，直到Undyne快被他这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态度气得想掏出长矛时才慢慢开口。
“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才是时候？！”
Undyne真的要火了，她一把揪住了Sans的领子，强行让那颗骷髅脑袋转向自己，“可别告诉我要等到最后一个人类掉下来，等到用七个灵魂打开结界，等到我们出去杀光全人类之后！——别搞笑了，那时候Papyrus会变成什么样？怕是离疯也……”
她突然住口了。
矮个骷髅任由对方失礼地拎着领子将自己半提起来，脸上却没有半分怒火惊慌，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暗下去的漆黑眼窝盯得人脊背生寒，眼窝底下的一片青黑却又格外显眼。
看着那片青黑，鱼人怪物揪着骷髅领子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松开了。
“啧，看在Papyrus的面子上提醒你一句，你动作最好快点。”
转过身，向着那群闹得越来越过分、眼看就要拆了雪镇的傻逼下属们走去，Undyne沉下声，对着身后友人的兄长发出了警告。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我也行。”
“别误会了，这可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Papyrus和Alphys考虑。虽然Alphys的确对这件事乐在其中，但长期睡眠不足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我也不想在找她一起玩时看见她总是昏昏欲睡的脸，那实在很扫兴。“
“至于Papyrus……你给我好好看着点他。”
红色的马尾在风中飘动，女战士微微撇过头，用没戴眼罩的那只眼睛盯着他。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就算你是那家伙的哥哥，我也不会轻易饶了你。”
“heh，谢了伙计，不过，你还是先管好其他人吧。”
头都没回，Sans朝着身后随意挥了挥手，并不高大的背影看上去却意外可靠。他注视着自己兄弟被雪镇的路灯照得老长的影子，慢慢阖上微微灼痛的左眼。
“至于我的兄弟。”
“就不劳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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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Papyrus就变得非常容易从梦中惊醒。
长期得不到安稳的睡眠让他越发容易精神恍惚，巡视雪镇的脚步都是踉踉跄跄的，虽然没出什么事，但光看着让人胆颤心惊。Sans倒是想暗中保护他，然而每晚的“加班”和白天的各种兼职就让懒骨头忙得够呛，最后还是Undyne实在担心好友的安全，以取消他加入皇家守卫团资格为威胁，一通劝说连带恐吓，才强制消减了他不少工作。
在不习惯地适应着每日漫长的无所事事中，Papyrus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各种地方发呆，但在经常被雪镇神出鬼没的狗狗们扑上来就是按着进行一通prprprprprpr口水攻击后，他就变得越来越喜欢呆在家里，经常一出神就是好几个小时，也越发不爱跟人交谈。
“bro，今天frisk的情况怎么样了？”
“……”
“welp，看来似乎还是老样子，对吗？”
“对不起，SANS，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如果你想知道的是她有没有从岩浆里逃出来，那么，还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
“……嘿……bro，那个，呃，你知道吗，我听说最近undyne她新学了……”
“SANS，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是很抱歉，我实在提不起劲儿来。现在我脑子里塞着的全是她在岩浆里一次次复活，一次次化为焦炭，一次次被燃烧殆尽的画面。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清醒还是入眠，就像那盘总是卡带的录像带，一直一直在脑海里反复回放……虽然我没有脑海。”
“papyrus……”
“没事的，SANS，我还好，能分清现实和梦境。毕竟在梦中，她总是很快地复活，又很快地死去，根本来不及看清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而我清醒的时候，却总是想着她哭了多久。”
“……”
“我并不清楚，她现在是活着更好一些，还是死去更好。痛苦地活着，绝望地死去，到底该怎么选择？哪一边才是正确？……明明并不是最难的字母重组谜题，然而我却怎么也想不出正确答案……也许，这个谜题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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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你在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什么，SANS，只是我昨天考虑了很久，还是想把FRISK以前的样子画出来。”
“呃……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并没发生什么。新世界跟我们这里一样友好，如果不算FRISK自己身体情况，她在这个世界一次都没有死过。只是她一直在哭，稍微沾到点什么就会把脸哭得脏兮兮的。虽然重新复活时那些东西就会消失掉，那个世界的你也总是会帮她擦干净，但是总有意外情况嘛……那个模样看上去真是不太好看，虽然，就算不哭的时候看起来也挺随心所欲的啦，但她以前长得真的很好看的……至少、至少在我眼窟窿中是这样的……”
“相信我，bro，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审美，你的眼光总是最酷的。”
“谢谢，SANS，你让我感觉好受一点了。所以我现在……好吧，我只是想把她以前的样子画下来，趁我还记得的时候。我实在是很害怕，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了能修好她的人，而我不记得她以前的样子了，她也忘记自己的脸了，别人又不清楚她长什么样，那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
“所以，伟大如PAPYRUS！要懂得防范于未然！”
“……”
“………………大概吧，捏……嘿……嘿………………嘿。”
“papy……”
“SANS，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渺小。就像伟大的PAPYRUS，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伟大……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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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是FRISK站在回音花海里面的，这张是FRISK坐在秋千上的，这张是FRISK第一次学着做蜗牛派的，这张是FRISK在沙发上看电视睡着了的，这张是FRISK第一次穿上裙子的，这张是FRISK在测量身高线的……”
“沙沙沙。”
“这张是FRISK走到审判庭的，这张是FRISK坐在实验桌前计算公式的，这张是FRISK正在搬运冰块打算给核心降温的，这张是FRISK坐在书架上看书的……”
“沙沙沙。”
“这张是FRISK和红色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这张是FRISK正在吃意大利面的，这张是FRISK给圣诞树上挂上礼物的，这张是FRISK和MOBSTER KID一起滑雪的，这张是FRISK对着另一个你笑起来的……”
“沙沙沙。”
“这张是FRISK对蓝色的你举高高的，这张是FRISK正在和你一起训练的，这是FRISK晚上独自调整陷阱结果碰上MUFFET被敲诈了一顿的，这是FRISK和另一个我约会时的……”
“等等，bro……？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张上面，另一个你正在和frisk亲吻吗？”
原本的铭记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绘画记录，停下将那些用粗糙线条绘制的图纸装订成册的动作，Sans展开兄弟刚刚递过来的画，端详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发问。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眠不休地熬了好几天夜才赶出这些画的Papyrus听到兄长的疑问，迟钝地眨了眨眼窝，盯着对方展示给自己的图慢慢回想了好一会儿，才肯定地点了点头。
“嘿呀……bro，你真是……”
心情复杂地将画纸重新折好，Sans看着明显精神不振的Papyrus，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作为兄弟，对方很快理解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SANS，我觉得，一直以来，你好像都误会了什么。”
有点恍然站起来，环顾了一圈周围一沓沓放得整整齐齐的画册，Papyrus摸了摸自己胸口上的三角图标，低着头，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自我辩解地轻声开口。
“我并不在意她跟谁约会，也并不在意她跟谁亲吻……好吧，如果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在撒谎，但这一切跟FRISK相比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如果她能得到幸福，那么不管给她幸福的人是不是我，都会是一个非常棒的结局。”
他有点出神地盯着画纸上正灿烂笑着的人类少女，目光依旧迷茫，却始终清澈。
“只要她能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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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点微小的期望，也很快在黑夜中泯灭了。
早上起床，在客厅桌上没看到Papyrus近日都会按时放上的画纸时，Sans心里就咯噔了一声。立刻瞬移到兄弟的房间门口，站在静悄悄的房门前犹豫了很久，他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就看见Papyrus正坐在床上，双手抱膝，面骨埋在臂弯里。
“啊……SANS，是你啊。”
听到动静，Papyrus稍微抬起头，露出右边眼眶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恹恹闭上，用发着飘的虚弱声音跟他打了个招呼，“抱歉……我……我现在有点没力气……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我……我……伟大的PAPYRUS……很快就能振作起来的……捏嘿嘿……”
Sans伸手摸了摸Papyrus的头，发现烫得吓人。
“papyrus，你生病了。”
“不……我怎么会生病呢……”动了动身体，Papyrus试图跳下床，结果被被子上的褶皱绊了一下，立刻就软绵绵地瘫了下来，露出了烧得通红的面颊。
“我……我很好……我还有事情要做……Undyne那里……我今天还没有……”
“行了，bro，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Undyne那边，我会负责跟她好好请假的啦。”见他仍然不死心地想继续坐起来，Sans叹了一口气，将Papyrus按下，抽出被子将他牢牢盖好，又从骷髅专用药箱里翻出了体温计，让他叼在嘴里。
“好啦好啦~让伟大的——papyrus的——哥哥对伟大的papyrus预言一下，今天的地底也依然非常和平，不会有人类掉下来，也不会有某个兜帽混蛋出现，所以偶尔休息一次也无妨。要是你实在担心，大不了，我就提前预支一下我一辈子的运动量，帮你把今天的工作做完，行吗？”
“我的工作……”
虚弱地叼着体温计，Papyrus松松抓着被角，目光黯然了下来。
“啊……对……我最近的工作，比起以前少了很多……你应该是，可以做完的……”
“嘿，bro，你什么时候变成这副多愁善感的样子了？难道是真的想转职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了吗？这可不像你啊。”
示意Papyrus将量好的体温计递给自己，瞥了一眼上面刺眼的鲜红数字，Sans撕开一张退烧贴，看着病恹恹耷拉着眼眶的Papyrus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SANS……我记不清楚了……”
不太习惯地晃了晃贴着退烧贴的脑袋，服下Sans递来的水和退烧药，重新躺下的Papyrus望着天花板，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咳。
“如果说，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倒是，应该从FRISK第一次死掉时开始的吧……只不过，虽然我也尝试过记录，但她究竟死了多少次，我也不记得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数字，只有[三]而已。”
“已经失败了……三次了。”
三次……？
揣在兜里的指骨动了动，Sans盯着烧得有些迷糊的Papyrus，有些发怔。已经很久没和自己兄弟正常交流过的骷髅撑着黑洞洞的眼眶站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搬来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静静听着对方继续含糊不清地嘟哝着。
“她去的世界……也是他同样会到达的世界……但是……似乎没什么用……时间总是，不太够用……”
“嘲笑，怀疑，杀意。越是防备，越是紧迫……然而即使选择信任，也并不能阻止失败的到来……从一无所有，到逐渐拥有，再到再次失去，变回孤身一人……即使是非常，非常努力，比非常还要非常的努力，却依然无法成功……这些，都是我没办法理解，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可是……在注视着这些画面之后，更加让我害怕的是，我会不会……变成和他……他们……一样的怪物？”
依然相当年轻、以怪物的年龄来说还只能算个大男孩的高个骷髅低落地耷拉着眼眶，将头转向自己兄长，像个猝不及防看到了人性最残酷一面、发现这个世界上的黑暗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加黑暗、光凭一颗赤诚之心没办法解决任何问题的孩子，困惑又委屈地寻求着帮助。
“我会不会，有一天，对着我的朋友举起武器？”
“我会不会，有一天，只因我能就去伤害别人？”
“我会不会，有一天，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我会不会……”
“Probably not，no。”
十指指骨交叠，双臂臂骨撑着床沿，Sans沉声打断了他一连串的疑问，眼窟窿漆黑不见底。
“不会有那一天的，papyrus。听着，我不知道昨晚在frisk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会逼着你说出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刺激，但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即使是同一个人，选择的道路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会不同，只有努力的人，才有资格争取未来，毫无作为，就只能等待被远远抛下。”
“我们无法决定别人是怎样的人，但我们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人。”
“而未来虽然无法预料，却可以预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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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了解了这个世界太多秘密的知情者，Sans总是习惯性保持着笑容，喜欢态度暧昧地用各种玩笑将某些尖锐的问题糊弄过去，此刻骤然褪去笑容黑着眼洞的样子真是有些吓人，虽然话语称不上激昂人心，但这张骨板的脸反而莫名让人安定了下来。
至少Papyrus似乎被他安抚住了。
“SANS……SANS……SANS……”
退烧药的药效开始产生了作用，越来越困的Papyrus低声念叨着兄长的名字，终于支撑不住地合上了眼眶。看着Papyrus眼眶下明显的疲惫痕迹，坐得有些腿酸的Sans吐了口气，按了按酸胀的眼窝。
高个骷髅的呢喃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安静下来。Sans收回撑得生疼的掌心，打算站身起来，结果腰杆还没挺直，眼前猛地一黑。慌乱中他下意识拽住了椅子，拖拉着在地板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
“damn it……”低声咒骂了一声，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看向Papyrus，确认对方没有被吵醒后，Sans略微放下心地吐出一口气，锤了锤隐隐作痛的的肩胛骨，将手揣回兜里，精疲力尽地拖沓着拖鞋往门口走去——
“你在瞒着我什么吗，SASN。”
——？？！
猛地转回头，因受惊而亮起的左眼在昏暗的房间里拉出一道细细荧蓝光线，又很快在空气中泯灭。Sans搭着门把手僵在原地，侧耳细细倾听。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沉郁和压抑在空气中无声燃烧，夹杂着他有些絮乱的呼吸，仿佛刚刚传入耳洞中的声音只是他因过于疲惫产生的幻听。
……幻听？
哈……
他在骗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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