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出城
疯女人的病时好时坏,刚才还像听懂了苏幕的话,许是目的达到自觉无可忧惧了,现下只知道冲苏幕咧着嘴傻笑。
苏幕重复了好几遍“你家在哪里”,她还是这样,甚至因为嘴唇长时间张着,口水居然从嘴角直泻下来,在苏幕仓促的惊呼和后仰中落到她前胸的衣服上。
苏幕彻底疯了,即使知道无用,她还是在疯女人肮脏却紧固的怀里一边挣扎一边骂道:“你个害人精怎么回事,问你什么都不说,你怎样我不管,我还有事!”
发现没用,疯女人目光依然呆滞,又怀柔道:“不是觉得我是你孩子吗?如今孩子有难,你连带她回家都不肯?”
又试图与她讲道理:“书里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自己说到这又说不下去了:这疯子连寻常说话尚且云里雾里,她与她讲这些大道理又有什么用?人家根本听不懂。
于是百般伎俩用尽,苏幕正绞尽脑汁,肚子忽然隐隐作痛——饿了。
怎么连你也来和我作对?我这儿可没功夫管你!
苏幕又气恼又滑稽地试图把手从抱紧自己的疯女人手臂上穿下来打肚子一掌,但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连这都不能遂愿。
她手臂过于短小,身子又和疯女人贴在一起,手这样垂下来只能打到腰侧。
不顺心的事堆积起来,哪一件小事都可能引发雪崩。
都是这疯婆子害的!
苏幕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我都饿了。是不是一定要我……”
苏幕正想说“砍你一刀”的狠话,疯女人突然站起来了,她一下子转身向着巷子外面跑,难得的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放下怀里的苏幕,两只手臂直教苏幕回忆起之前的铁镣。
刚冲出去时苏幕还有勇气喊:“你这是往哪儿去啊?看着路……”
不一会儿苏幕发现她好像要跑到主街了,眼见衣着暗淡的人群渐渐接近,摊贩们的叫卖声也依稀可闻。
苏幕被抓回去的担忧重新升起来,抓起疯女人的衣摆——好在这衣服虽然破了但居然还有个样子——艰难地钻进去,两条腿绕在疯女人腰上。
疯女人一路冲出城门,守门的兵士们看着她一身肮脏,身子奇奇怪怪地往前扑,上身前面拱起一个大包,邋遢极了,更别提稍微靠近一点,疯女人身上那股酸臭逼人的气味了。
不用说,他们谁也不想走近她一点,纷纷用枪尖警觉地指着她。
好在这样的人物,入城肯定是要拦下来的,出城却大可随意。
疯女人于是顺顺利利地出了城,一路顺着熟悉的路径跑向自己早上刚下来的地方。
苏幕自从耳畔没了声音,就大致猜想是远离人群了,谨慎地在心里数了一百下,还是没有之前听到的此地人民那种扯高嗓门于五米处放声呐喊的说话声,终于安下心来。
疯女人衣衫破烂此时成为了好处,苏幕正好拉开其中一个位于眼前的缝隙往外看。
草木青青,野花处处,头上树荫相连如盖,遮天蔽日,脚下人为的道路逐渐消失,越走,灌木越茂盛。疯女人小腿裤子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仔细看还有血珠沁出来,好不凄惨。
然而疯女人像是没有感觉到腿上的疼痛一般,仍高高兴兴朝自己心中的方向走。
苏幕原来还为自己逃过了将来张岳等人的追踪而放心,但被这个并不了解的疯子带到这种没人的地方,又开始新的心惊胆战。
我们是要到哪里去?万一她把我摔到哪个悬崖下面可怎么办?即使没这么丧心病狂,待在这种地方,肚子饿了又该怎么办呢?
别人还有办法找些食物,这可是个疯子,她照顾自己都照顾不来,哪里能关照到我?如果我要饿死了她还抱着我不放……
苏幕忽然被摔到了地上。
那疯女人居然放手了!
她刚退了几步不知到了哪里,苏幕就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她稳住因为惯性在地上翻滚的身子,忽然发现这草木之气着实宜人。
“啊……啊啊……”
疯女人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苏幕抬头,赫然发现眼前居然有一间屋子,疯女人就卡在面前的一扇窗户里急得大叫。
这里的地势十分隐蔽,乃是山中的一处洼地,四周山岩并立,藤曼环绕,依稀有虫鸟之声。
卡住疯女人的房子就搭在一面山岩上。
说这是房子,不过是因为它有一个房子的外形。它远望可能只会被认作一个歪斜的长方体木堆,近看,区别也只在它四周围了厚厚的木板,房顶上铺了些茅草罢了。
这屋子最奇特之处在于,作为人类进出休息之所,居然没有门!
苏幕惊奇地找了找,最后只得承认,除了卡住疯女人的窗户之外,再没有别的出口了,而这窗户与房子的整体风格一致——只是一个黑黝黝的洞,恰好处在房顶与木板墙壁之间,让人怀疑是不是当初建房子时刚好用了一块短了一截的木板。
就是这么个窗户,修房子的人好像也是不想留的。
一截木头突兀的躺在窗户下面,两端歪斜的铁钉十分醒目。
苏幕没理会疯女人的叫喊,径自走到窗户左边,果然,上面有一个深深的小洞,洞口部分扭曲变形,使人可以想象钉子被拔出来时动作的粗暴。
苏幕再看疯女人,目光就有点不一样了。
显然,这房子是别人特地为了这个人修的,目的就是希望把她养在这里好好活着,既不要被山里的野兽袭击,也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
虽然不知道那钉在窗户上的木板怎么被卸下来的,但看木板上的铁钉钉身依旧闪耀如新。
山间露多湿气重,如果长期让它暴露在空气中,此时想必上面已是锈迹斑斑,因此这疯女人必定才脱困没多久。
可以想见,疯女人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里仍然活到了现在,一定有人定期给她送食物了。
苏幕大致能猜想出疯女人家人(不然还有谁管她呢)的心理活动。
生活在一起太累了,实在让人觉得不愉快(这一点是苏幕凭借自己的经历做出的猜想),时间久了就想甩掉这个拖累。
真把她丢到山里自生自灭,良心上又过不去,于是干脆修个她跑不出来野兽闯不进去的屋子,过一段时间就给她送饭,如果疯女人这样还是死了,那也只能说他们尽到了责任。
这是个可怜的人,她明明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看她对于自己孩子的执着,也许她还有对亲情的渴望,但可以说,她已经被家里人抛弃了。
苏幕原本内心里充满了对这个好似晴天霹雳一样的女人的反感,想到这里,她才略略觉得那张因为神情怪异而显得丑陋恐怖的脸有了几分顺眼。
也就是这个时候,苏幕发现疯女人左手拿着一块黄黄的东西。
疯女人见苏幕走近了,喜悦又得意地把这个东西向苏幕递过来。
苏幕仔细认了认,猜测这应该是一块饼。她刚才进屋子大概就是为了拿这个东西。
因为苏幕说她饿了。
所以疯女人抱着她一路从城里跑到山上,走到疯女人认为有食物的地方给她拿东西吃。
苏幕突然不觉得疯女人现在的样子可笑了。
苏幕接过饼,先放到一边,这饼表面一层反正也脏的不成样子,随意放到旁边的石头上也不能让它更脏了。然后拉着疯女人的手帮忙拽。
“你应该先让脚出来才对,你这样不仅出来时头着地,而且还容易卡住自己。做任何事前应该先打算清楚……”苏幕沉默了。
“做事前先打算清楚,有了周全的谋划再考虑行动。”这是苏福的口头禅。
不想他,现在我还有事,不能想他。
苏幕盯着疯女人的脸,一心一意把她拉下来。
疯女人屁股刚一过来,立马发现整个身子往下出溜。
苏幕往旁边一让,疯女人双手往地上一撑,人沿着墙横倒在地上,顺顺利利地爬了起来,立即就去找那块饼,找到后不由分说想直接塞到苏幕嘴里去。
苏幕连忙用手一挡,“我吃,我吃,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抢过饼掰开,里面还是白的。
也实在是饿,苏幕剥掉饼的表皮就毫无顾忌地咬了下去,惊讶地发现还没坏,味道也还可以。等她回过神来,一个饼竟被她吃完了。
吃人嘴软,苏幕再抬头看这个疯女人时就不免有些尴尬。
也不好就真的这样叫她“疯女人”了,虽然觉得她回答不了什么,苏幕还是礼貌地看着她浑浊的双眼,不抱希望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兰芳。”
一个声音说。
苏幕打了个冷战。
面前的疯女人没有开口。
这个声音是男人的嗓音。
他就在她身后!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