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盈游

　　在日头彻底落下之前，我和希音行至一处湖泊前，湖中心荷叶如盖，朵朵红莲旁泊着渔船一条，有个老渔翁收起大大的渔网，一尾尾活蹦乱跳的鱼被抛到船头，洒落的水珠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似珍珠般打得莲叶乱颤。
　　我对希音道：“阿音，咱们晚饭有着落了。”
　　牵着希音的手掠过湖面，我们跳上船，正欲跟渔翁见礼，看清眼前人，我不禁揶揄道：“原来谷主这般修为，也不曾完全辟谷啊？我还以为如您这等世外高人，早就不沾五谷荤腥了呢？”
　　他哼一声，“老早就看见你在岸上鬼鬼祟祟地偷窥了？怎么，想吃老夫的鱼？”
　　我大大方方点头，“来者是客，谷主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可以——”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我颇有些惊讶，果然半晌后又听得他说：“但是有个条件。”
　　我就知道，这老家伙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哦，不妨说说看。”
　　他说：“这湖里只有五株白莲，一炷香时间内，谁采的白莲多，谁就算赢。你若是输了，就看着我吃鱼吧。”
　　我跳上船篷望了一眼湖面，果然是五朵白莲，在碧叶红莲的掩映中倒也不失风采，方位一望即知。
　　在湖面上采莲，看来他是想和我比试一下轻功身法了。
　　见我良久不言，他得意地扬眉：“怎么？不敢了？”
　　我说：“人饿急了，没什么不敢的。”转身摸摸等得不耐的希音的头，“阿音，生火挑几条鱼先烤着，等我回来就可以吃了。”
　　谷主又吹起了胡子：“大言不惭！”
　　“一试便知。”
　　他说：“我数到三就开始。”
　　我站在船头负手。
　　“三！”他大吼一声，离弦之箭般飞身而去。
　　我失笑，这老头不要脸得挺直白啊，也立即掠过湖面，朝着最近的一朵白莲飞去。谷主已先到，一伸手摘下莲花，立在碧荷上回头朝我挤眉弄眼一笑，又低头去搜寻下一朵。
　　白莲稀少而红莲灼灼盛放，我踩着荷叶掠到谷主后面，俯身采下一朵。
　　他猛地回头，愕然道：“这片我刚才看过了，我怎么没发现？”
　　这朵白莲掩在红莲之中，且湖面闪耀落日余晖，莲叶透出橙红光晕，白莲更不易被发现，若不是刚才我跳到船篷上，将五朵白莲的方位记得清楚，此时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找出来。
　　在我又轻而易举地采下第二朵时，他终于放弃了自己在这诺大的荷塘搜寻，一心一意地等在我身后。
　　我轻点荷叶左右腾挪，欣赏着落日碧荷，他像条尾巴一样等着后面，眼看着一炷香时间过了一半，终于有些不耐烦：“你这小丫头，是在戏耍老夫吗？不好好找尽在这跳来跳去。”
　　“谷主，在下又没叫你跟着我，何来戏耍？”我调侃道，“难不成谷主跟着在下，是想黄雀在后不成？”
　　眼见被我戳破意图，他老脸一红，继而眼睛滴溜溜一转，又开口道：“你明知道我想跟你比试一番身法，可你记得方位，老夫不记得，便是赢了也不能使我心服口服。不若你告诉我白莲在哪，咱俩一起出手，谁的身手快谁就赢，怎么样？”
　　我简直要笑出来——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出尔反尔强词夺理说的得这般理直气壮。这谷主还真是个妙人啊。
　　我抚掌，“谷主真是公平公正，在下佩服。”我剥开一朵莲蓬，取下两粒莲子，射向远处一张荷叶，“白莲在此叶之下，请！”
　　我们同时飞身而出，我脚踩玄妙涟漪步，足尖几下轻点，正好比他快半个身。离白莲尚有五步之距，他忽然朝我出掌，欲推我后退。掌心真气充盈，看来用了三成力气。我不欲再让着这老头，便也提了真气，使出恍惚掌朝他拍去。
　　一触掌心才发现中招，他真气忽泄，借我之力倒退疾行，飞快采下白莲。
　　“哈哈哈怎么样小丫头，服不服？”谷主转动手中莲花，咧开大嘴斜眼瞅我，好不得意。
　　“姜还是老的辣，在下服了。”我向来不与人争辩，输就是输了，不管别人用什么手段，指望人人都当君子的才是傻瓜。
　　见我不动怒，谷主一挑眉，难得赞我一句：“你这小丫头倒是沉得住气。”
　　现下只剩最后一朵，我抛了抛手中莲子，也学着他一挑眉：“各凭本事罢了，不过希望待会谷主能守诺，让我家阿音吃上烤鱼。”
　　“口气挺大！你就笃定能赢我？”他哼一声，“快点吧——”
　　我捏住指尖莲子，脚下已摆好了涟漪步法。莲子咻一声飞射，我脚尖急速点过几张荷叶，谷主紧追在侧。
　　距离拉近，落日终是落下，橙红光晕褪尽，白莲盈盈花瓣显露在暗淡光线中，已是十分清晰。这朵白莲周围只有一叶荷，亭亭撑开一团碧绿。
　　谷主欲故技重施，朝我面门一掌拍来。
　　我笑道：“在下助谷主一臂之力。”掌心一触即分，他仍是飞速后退，面露惊讶道：“你怎么……”
　　在他的脚尖将要点到那张荷叶前，我摘下怀中一片莲瓣，指尖盈满真气，将其飞射送出。
　　“啪”一声，荷茎被割断，碧荷斜斜歪到水面。
　　此时谷主身形已到，但他之前真气已泄，脚下落空，噗通一下便落入水中，只能看着我掠到跟前，轻轻巧巧采下最后一朵白莲。
　　回到船头时，希音毫不意外地看着我从怀里掏出三朵莲花，将小板凳端给我，递过来一条烤好的鱼。
　　我冲谷主一抱拳，笑道：“多谢赐食。”
　　他一身湿漉漉的，怒气冲冲地立在船头，正以真气烘干衣裳，听我轻飘飘的一句道谢，鼻孔里喷出愤怒的气，扭过头去不理人。
　　鱼肉鲜美柔滑，表皮酥脆，我啃下一口，赞道：“阿音，你的手艺是越发好了。”希音低头只顾着吃，哼哼一声算是回答了。
　　受师父这个吃货影响，希音在吃的这方面很有研究，并且在厨艺上天赋异禀，进步惊人。自从他学会下厨后，我师父这个抠门精就辞退了无为山上的两个厨子。
　　谷主那个渔网捞上来的不仅有鱼，还有虾蟹等河鲜。希音鼓着吃得满满的腮帮子含糊对我说：“那个小螃蟹可以用来做蟹酱，搭着阳春面会很好吃。”
　　我闭关太久，口腹之欲壑难填，听到此，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又啃下一块鱼肉。
　　光有鱼似乎还不够，我拿根竹签一边敲着碗沿一边吟道：“鱼丽于罶，鲿蟹。君子有酒，旨且多。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鱼丽于罶……”
　　还等我吟完，谷主就打断道：“行了别嚎了，不就是想要酒吗？直说便是，老夫虽不敢自诩君子，还不至于这般小气——”
　　我笑而不语，等着他的后话。
　　再次被我看穿意图，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两声道：“你身法之快，当今世上，老夫只见过一人有此等神速。”
　　“哦？”
　　见我不搭话，他讪讪道：“我与此人打了个赌，比试身法，输者要到甘枣山上采星箨。”
　　“星箨？”我说，“能让盲者复明的药草？这世上真有星箨不成？”
　　他苦笑道：“老夫也不知道。只怪当时中了这小子的激将法，又喝了酒，后来就……”
　　后来怎么样，我不用听他说也能猜到。这人的轻功若是跟我一样，这老头必输无疑。
　　果然，他继续说道：“我输了比试，就履诺到甘枣山去。谁知那山脚下众多草木精怪，未通灵智，身形却随风飘忽，阻挡外人上山。这群小东西将老夫拦在了山下林中，老夫又不愿伤它们性命，只得空手而归。”
　　说到此，他对我眨眨眼：“咱俩做个交易吧。你帮我去甘枣山采星箨，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唐斐的秘密。”
　　我慢悠悠挑着鱼刺，也不看他，“我只是来送信的，旁的事，与我并不相干。”
　　“你这……”他着了急，站起身转了几个圈，忽然指着船头的一堆虾蟹道：“再饶上这些吃食，如何？你来我这可算是白吃白喝了，你要是答应我，这七天里谷内能吃的东西随你挑。”
　　这话一出，连希音都笑了。
　　我笑道：“谷主觉得这些鱼虾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不成？我就算这七日七夜不吃不喝，也饿不死，更别说希音是灵体。在下去一趟甘枣山费时费力，你不过张了张嘴，赔了些吃食，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被我说的老羞成怒，一甩袖子就要走。
　　我放下烤鱼，拍拍手道：“不过，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你这是答应了？”他满脸惊喜地转过头来。
　　我竖起一根食指，“非也。”
　　“那你说什么！”
　　他怒气冲冲地又要走。
　　我说：“帮你上甘枣山摘星箨不行，但在下可以传授谷主一个身法。若勤加练习，甩开那些山中精怪不成问题。”
　　他转了转眼睛，果断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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