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温柔

　　第二天我回到健身中心工作。我的老板一看到我就露出开心得要命的表情。他跟我说：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昨天你的客人对代班PT生气，我得自己去代班呢！”

　　我当私人教练已经三年了，从一开始就在这个健身中心工作了，最近一年负责VVIP客人。

　　我昨天没上班，客人来健身就有其他的私人教练带班。怎么就一天也能让客人生气到老板得自己去带班呢？

　　我老板叫杨志炫，今年三十岁，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私人教练，性格又热情，很会跟客人聊天，刷感情。我问他：

　　“怎么回事？”

　　杨志炫道：

　　“还能是怎么回事？那个PT打客人的主意。我说嘛，这些孩子，看到有钱有权的人，眼睛都发亮了，管不了自己的贪心。还是你让我最放心。”

　　我们的健身中心是这个城市里的最高级中心之一。普通的客人已经是收入不错的了，更何况是VVIP客人。

　　其实在健身中心，客人和私人教练有些暧昧，不管是哪方主动，不是少有的。不过我负责的这些客人有些很难伺候，脾气特别不好。他们因为地位高，平时也经常碰见想顺着他们向上爬的年轻人，所以如果在这里也遇见一样的情况，那肯定会发怒。

　　杨志炫之所以让我负责他们就是因为看中我没野心。我不想爬到哪里去，甚至不太想有什么改变，生活就这么平淡无聊地过。

　　其实之前也有客人抱怨过我，说我太沉默，不知道怎么跟客人聊天，不知道怎么让客人开心。那是一个想以钱换性却被拒绝的客人。

　　之后杨志炫把他交给另外一个PT，他们两个很快就上床了，也很快就散了。客人满足，我的那个同事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钱，皆大欢喜。

　　所以像昨天让我的客人生气的PT，杨志炫也不会叫她走人，因为有些客人会喜欢她那种的。杨志炫之所以做生意做得很好是因为他很灵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份本事，我倒是没有的。

　　我从杨志炫的办公室出去的时候，碰见昨天替我带班的PT。她看起来很心虚，也有点丢脸，应该是她猜到杨志炫已经告诉我昨天的事了。我向她点头，她却很凶地说：

　　“别太得意了！你的客人很古怪，难怪合适你！”

　　PT这个行业跟所有其他的行业一样，嫉妒和冲突是没办法避免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她戴着隐形眼镜，眼珠子有很不自然的蓝色。我道：

　　“各有所好。我不比你好，你也不比我好。”

　　她“哼”了一声，道：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一直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比我们优越。名牌大学毕业，又是个烈女，你应该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吧？不过在我们看嘛，你只是个神经病而已！钱为什么不要？不是念那么多年的书，脑子念坏了吧？”

　　当一个人觉得他自己没有你好，他会同时以为你在看不起他。这样的幻想是谁都治不了的。我也不想浪费功夫去跟这个同事解释，直接走过去。她没有刺激到我，生气地在我背后骂一句脏话。

　　生活难论谁对谁错。不过在任何地方，如果你跟大部分的人不一样，那你不会受欢迎的。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不受欢迎又怎么样，这份工作根本不用跟同事合作，她们想为难我也没办法。

　　这是我选这份工作最重要的理由。

　　那天我快要下班的时候，杨志炫又让我到他的办公室。

　　我进去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一份文件，应该是新客人的合同。杨志炫用一个很信任的眼神看我，跟我说：

　　“君美，坐下吧。有新的VVIP客人，这个还是交给你吧。交给别人，我是不放心的。不过嘛，你接了这位客人，你的同事一定会嫉妒死，他们对你的态度可能会更差。你可以吗？”

　　其实杨志炫不是在问我的意见，他已经决定好了，只是让我知道情况而已。杨志炫嘴很甜，看起来对每个人的难处都很理解。但是我也不会因为他看起来这么友善而觉得他什么都会接受。

　　有些员工看老板温和会开始对老板这样那样，像个孩子对妈妈说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最后让老板厌烦。

　　幸好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向爸妈要求过什么，所以也不会向杨志炫要求什么。他知道这个合同会给我带来困扰，但还是一样地决定交给我。我不想接也得接。

　　所以我道：

　　“没事的。”

　　杨志炫满足地点点头，道：

　　“很好。看一下吧！”

　　我把合同打开。第一页有客人的个人资料，还有身份证照片。

　　身份证上的那张脸，我认识。

　　是十八岁的成一。

　　那晚回家之后，我的内心很复杂。

　　这份合同我已经看了十几遍了。成一的新电影有很特殊的身材要求，他要在一个月之内达到这个要求。

　　之前也有过明星到我们的中心健身，但是这样正红到不行的明星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真不知道杨志炫是用什么方式接来的这份合同。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第一次接了客人之后发呆。在办公室那时候，杨志炫失笑，问我：

　　“你不会跟我说你也是他的粉丝吧？”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我自己。

　　我到底是不是成一的粉丝？

　　应该……还不是吧。

　　虽然我很喜欢看他演的戏，但是我还没开始追星。

　　一来是我前两天才知道这位大明星。

　　二来是我觉得我想追的应该是十年前的成一，而不是现在的他。

　　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

　　连十年前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我高中的时候，遇见成一两次。

　　第一次是我在校园一个人少的角落里哭的时候。

　　第二次是我在山上的一棵树下面躲雨。

　　我把合同小心地放在书架上，然后从书架的最高一层把一个木盒拿下来。

　　这个木盒是我在大学参加课外活动的时候自己做的，一点都不好看。不过我这几年搬了好几次的家，每次搬家最在乎的也只是它。

　　我把木盒打开，里面有一把伞和一个相框。相框上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可可牛奶的纸盒子。我十六岁的时候喝完这盒牛奶之后，再也不喝其他类型的牛奶了。

　　我的青春，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伤心和难过，每次都躲在房间里，看着这把伞和这个相框度过。

　　它们就是我这十年最忠诚的朋友。

　　那晚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我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在一个人少的地方偷看成一打篮球。

　　我们的球队练习的时候，大家都在旁边看，叫好。但是我从来没有走到那边去，没有站在人群里面看着他。

　　可能是我不想跟其他人在一起。

　　也可能是我不想别人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然后知道我喜欢成一。

　　我对他的感情是我少女时期最珍贵的东西。我不许任何人看到。更别说是那些一直欺负我的高中同学。

　　梦里，天很晴，阳光灿烂，那时正值春夏之交。成一在夏日的阳光下向队友微笑。可能是我的幻想，但是我一直觉得成一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所以那个微笑在我的眼里也是十分柔和。

　　不过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成一从来没有向我微笑过。

　　第一次我们见面，我根本没有看他的脸。

　　第二次呢，雨下得太猛烈，他给了我雨伞之后，马上就跟朋友一起撑伞走。我们两个来不及打招呼。

　　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一个字。

　　连“谢谢”都没说过。

　　转天，成一来了。

　　杨志炫叫我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三个人。

　　一个穿着西装，大概三十岁，看起来很认真的男人。

　　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大概二十二、三岁，胖胖的，脸看起来像是一直开心的那种。

　　坐在最左边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我知道他是谁，所以不敢看他的脸。

　　杨志炫拍我的肩膀，向客人说：

　　“一哥，李哥，这就是我刚跟你们说的小徐。她不管是技术、知识还是态度都让客人特别满意。她也很会保密的，不会把一哥的事拿去八卦的。这一点你们能放心。”

　　穿着西装的男人站起来，道：

　　“那就好。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会保密的人。小徐，我叫李伟，是成一的经纪人。这个是大周，是成一的助理。你跟我们交换电话号码吧！”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想让成一直接跟我交换电话号码。

　　我跟李伟和大周交换号电话号码之后，成一也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向我说：

　　“你好，小徐。我是成一。”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自己很熟悉的那张脸。成一在微笑，眼里也带着笑意，友善又温柔，看着我。

　　我不想淹没在他的眼里，又低下头，小声地道：

　　“成一先生，您好。我叫徐君美。”

　　那是我和成一第一次真正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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