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宇

　　蒋语哲睡到自然醒，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拿过床头的烟，点了一支，慢慢的吸了一口。然后从床头柜上拔下一个在冲着电的手机，开了机。她打开微信，点开一个备注了“哥”的微信号，凑着耳边听着里面的语音。
　　“小二，起床了！”
　　“小二，你喜欢的那个面包圈没有了，我这个周末再去给你买……”
　　“……”
　　蒋语哲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这些语音，嘴角微微的扬着，眼眶却有些泛着红。
　　许久，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掐掉了手里的烟，这才想起晏宇。她拿起另一个手机，拨了“0”键。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喂，你醒了，我在你家门口儿。”晏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啊？！”蒋语哲轻哼一声，她也不是没听清楚，而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门口，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慢慢的，不急。”
　　“嗯。”蒋语哲掀开被子，因为残肢的末端总会有些凉，她每晚都是穿着睡裤，有时还会放个热水袋在被子里。她穿上羽绒服，把自己转移到轮椅上，这一次，她刻意用了一个小毯子搭在了腿上，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有点儿不想被晏宇看见她的双腿。
　　蒋语哲打开门的时候又被惊呆了，门口儿堆着很多东西，晏宇正对门站着，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箱，弯着眼睛笑着。
　　“你……这是干什么？”
　　“电暖气，你客厅太冷了。”晏宇说着就往屋里走，蒋语哲只好转动轮椅让开了一条路。
　　晏宇放下纸箱在沙发旁，又出门去接着搬了另一个更大的箱子，摆在了厨房，最后他两只手拎着两大个购物袋和一个头盔，用一根小指头带上了门。
　　“你到底要干嘛？”晏宇关上门转头才发现，轮椅上的蒋语哲一双睡眼透着凶光，而且语气不善。不过配着她现在蓬松凌乱的发型，看起来却有点儿可爱。
　　晏宇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却引得蒋语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拧起了眉头:“小破孩儿！问你话呢！”
　　“哦，你等一下。”晏宇笑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自顾自的开始拆电暖气的箱子，左右看了个合适的位置，插了电，用手试了试，感觉到了热量，然后收了箱子。这是个新的小太阳，他一早起来去附近的超市买来的。
　　他随后把箱子丢到门外，完全无视着蒋语哲越来越黑的脸色。继续打开了另一个箱子。然后一边摆着东西，一边唠叨着:“这个是破壁机，偶尔煮点粥或者打个果汁挺好的，还有这个，是手摇磨咖啡豆的机器，还有过滤纸，我看你有速溶咖啡，可以试试这个，口感不一样。还有……”
　　“你是打算搬过来住吗？”蒋语哲忍无可忍打断了他。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我就是觉得你用的上的！随便拿了点，还有，对了，还有个在外面呢……”他说完出门抬了个两个不太高却很稳的高脚椅进来放在了厨房的砧板和炉灶前。然后又从箱子底拿了两个棉垫子，拴在椅子上。满意的转头看着蒋语哲说:“你做饭就不用抬着手了。”
　　“我不做饭，用不着！”蒋语哲抬着头，瞪了晏宇一眼。这些东西，她都用的到，也都想过要买，可是都因为用的少，就将就了。
　　“偶尔用一下，外卖吃多了就会想吃家里的饭了。”晏宇说着已经像在自己家一样，用烧水壶煮上了水，然后磨起了咖啡豆。
　　“我说你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蒋语哲仍然没好气儿的说。
　　谁知晏宇竟然笑眯眯的走过来，用手理了理她的头发说:“你好像脸都还没洗吧？”那眼神里，竟然全是疼爱。这一下儿把蒋语哲弄的红了脸，伸手打开了他的手，推着轮椅去了卧室。她内心暗暗的骂了自己几句有病，昨天晚上怎么会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这么个无理要求，得赶紧让他知难而退，蒋语哲骂完自己后暗下决心。
　　她故意磨蹭了很久，洗漱完，挽起头发，换了一条棉布A字长裙，裙摆折起压在了残肢下面，又穿起早上的那件小羽绒服，才又回到客厅。此时的客厅满屋的咖啡香，倒是闻起来不错。两杯咖啡，还有两片土司夹着一个煎鸡蛋，一片培根，已经摆在了餐桌上。原来他最后掂进来的大袋子里还有这么多吃的！
　　晏宇看她过来，又是一个微笑，从微波炉里捧出一碗热奶，往两杯咖啡里各倒了半碗，然后放了一小包糖在旁边，推到蒋语哲的面前。
　　“你不吃？”蒋语哲看只有一份煎蛋土司，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看都没看晏宇一眼。
　　“我吃过了，你也随便吃点儿，不饿就行，中午我们出去吃吧。”晏宇坐在对面，双手捧着咖啡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去哪儿？”
　　“看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的离这儿有点儿远。”蒋语哲就是要难为难为他，让他知道跟自己出门有多么不方便。
　　“在哪儿？”
　　“祁丰广场。”
　　“电台旁边嘛，不远啊，我每天上班都去。”
　　蒋语哲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故意找的一个需要横跨三环的地方，还找了个他的地盘儿。她无奈只得又问:“怎么去？”
　　“今天委屈你一下儿，不过我都准备好了。”晏宇兴冲冲的站起来，去客厅拿了刚才提进来的头盔，还从购物袋里拿了手套和围巾。
　　“你什么时候买的？”蒋语哲一脸懵的看着眼前这个热血青少年。
　　“今早，超市八点就开门了。你试试……”晏宇说着拆了包装就要往蒋语哲脖子上带。
　　“你……放着！”蒋语哲厉声喝止了晏宇接下来的动作。她看着那个米白色还带着个熊头的头盔，还有那个不分指头的棉手套，心里一紧。这些不是她的风格，至少绝对不是她现在的风格，因为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把她当个孩子了。
　　晏宇停下了动作，手举在半空，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蒋语哲表情柔和了一些，垂下眼睑，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围巾，说了句:“我自己来。”
　　晏宇看她没有拒绝，马上又弯着眼睛没心没肺的笑了。他马上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看着蒋语哲给自己系上围巾，一边又说起了话:“咖啡还可以吗？”
　　蒋语哲发现这个毛线围巾有点复杂，不是那种长条可以直接绕在脖子上的。她专心的研究围巾，只轻声“嗯”了一句。
　　晏宇看她左翻右翻，还是忍不住又走了过去，站在她对面说:“小二，这不是有个扣子吗？”他说完，帮她围上，扣了起来。
　　蒋语哲完全没有拒绝，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抬眼看着晏宇喃喃的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哦……那个……二嘛……也不算坏话是吧？昵称！昵称！”晏宇以为她又要发火了，赶紧哆哆嗦嗦的解释着。
　　“以后不许这么叫我！”蒋语哲表情十分严肃，可在晏宇看来，她的眼神里，不是愤怒，而是有些忧伤。晏宇心想，也许，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
　　“哦……我知道了……”
　　“你要让我坐电动车？”
　　“嗯，暂时。”
　　“你觉得我上的去？”蒋语哲抿了口咖啡，抬眼看着晏宇，她的围脖就那样带着，一直没有摘。
　　“这个有我，只是，路上确实会冷，要不我们打车去也可以……”晏宇确实只有本儿没有车，他一个人从来也没想过买车，可他昨晚回家查了一晚的信息，现在，他觉得车是必需品了。
　　“算了，骑车去吧，我也好久没坐过了。”
　　“那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暂时没有……怎么？”蒋语哲现在说话都小心翼翼了，她实在无法预测这个年龄成迷的人还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可她还是不想打听关于晏宇的事儿，因为不想让他误以为自己对他有兴趣。
　　“嗯，吃完饭再带你去个地方。”晏宇眉开眼笑的说。
　　“去哪儿？”
　　“如果不告诉你，敢不敢跟我去？”
　　“有什么不敢？”好强的蒋语哲脱口而出，可她马上发现了晏宇眼中一丝狡黠的微笑，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又锁了起来，低下头，一个人继续吃起了早点。
　　蒋语哲穿上假肢，还是那条阔腿的牛仔裤，上身穿了短款的羽绒服，画了点儿很淡的妆，晏宇看她划着轮椅出来，上下扫视了一下说:“有没有长款的羽绒服？”
　　“有，怎么？”
　　“换一下儿吧，冷！”
　　“不用，麻烦！”蒋语哲说着推着轮椅往门口儿去。
　　“不麻烦，又不着急，真的冷！”晏宇说着绕到轮椅后面，调转了轮椅的方向。
　　“我说你这个人烦不烦？”
　　“烦是有点儿烦……坏是真的不坏。”晏宇不由分说的已经把她推回了卧室门口儿。
　　蒋语哲听着他的自评，忽然觉得有点儿想笑，可她没有表现出来，却也没再拒绝晏宇的要求。
　　她换了长款的羽绒服，带好了晏宇给她买的围脖和手套，那双棉手套内侧的布料很涩，握着拐杖非常舒适。
　　晏宇提前出门去把电动车骑到了单元门口儿，撑起了大脚架。蒋语哲走到车前还是有点儿茫然，不知道怎么上去。
　　晏宇这时候已经伸出了手，说:“这里应该比你的拐杖稳当，你先从前面坐上去。”
　　蒋语哲把拐杖靠在车上，她左手握住了晏宇的手臂，重心向左，先把右腿放了上去，坐在了驾驶位上，然后撑着车座往后挪了挪。她刚坐定，发现晏宇蹲下打开了脚踏板，已经把她的左脚摆在了上面。
　　“喂！”蒋语哲喊了一声，晏宇赶忙抬起头来。
　　“你不要碰，我自己来。”
　　晏宇看她一眼，“哦”了一声，马上转去另一侧打开另一个踏板，然后没敢再动。蒋语哲自己把右腿摆好，伸手握住了后面的铁架子。
　　晏宇轻轻的放下脚架，坐在车上，扭头看了看蒋语哲有些紧张的眼神，笑笑说:“抓着后面不舒服，还是抓着我吧，放心，不用你对我负责。”
　　蒋语哲放开手抓住了晏宇腰间的羽绒服，身体却离他很远。
　　晏宇又说了句“抓好了”才开车，蒋语哲抵抗着惯性，始终和他保持着必要的距离。此时，风是有些凉的，可配着点儿冬天的暖阳，加上车速不怎么快，竟然格外的神清气爽。她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一种久违的放松与舒畅。
　　晏宇把蒋语哲先放在商场门口儿，然后自己存了电动车过来。走进商场，他脚步放的很慢，侧头问她:“吃哪家？”
　　“四楼，跟我走就行了。”蒋语哲说的胸有成竹，其实，刚才她只是随口说了个远的地方，根本没想好要吃什么，这会儿只知道四楼有吃的，只好上楼再说。
　　晏宇也就乖乖的跟着，蒋语哲走着悠悠的说:“没发现很多人看我们吗？”
　　“嗯，发现了！”晏宇背着手，在一旁走着，一幅很享受的表情。
　　“不觉得别扭？”
　　“不觉得！”晏宇每说一句话都要侧头看一眼蒋语哲。
　　“他们不只是看，还会议论议论我的腿，再猜猜我们两个的关系。”蒋语哲说的很不经意，注意力始终在自己的脚步上。
　　“嗯……有可能，那就别让他们猜了。”晏宇忽然停了脚步看着蒋语哲。
　　“嗯？”蒋语哲也跟着停下。
　　晏宇说着，把自己的左手臂摆在腰间，手掌向上，然后，右手握住蒋语哲的拐杖说:“拐杖给我，手挽着。”
　　“干嘛？”
　　“告诉他们我们什么关系！”晏宇笑笑，眼神定定的看着她。
　　“这……没必要……管他们呢……”蒋语哲又一次被不按常理出牌的晏宇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害羞了？！”晏宇弯了弯腰，把脸往前凑了凑。
　　“怎么可能……？！”蒋语哲不懈的说，可刚说完，发现好像又上了套。
　　果然，晏宇很快的拿过拐杖，把她的右手挽在自己左手间，然后自己的手掌向上，和蒋语哲的十指相扣在一起。这样，她在走路时，反而可以借到力。
　　“这次，他们不会再研究第二问题了。”晏宇对着她坏坏的笑了。
　　蒋语哲发现，他们两个的回头率更高了，晏宇的手掌很大，也很暖，他用力向上拖着，反而走起来轻松了很多，可好像被晏宇说中了，她害羞到整张脸都发起了烫。
　　此时，她也说不清楚心里的想法，是赌气没有松手？还是有些享受？总之，她一直没有松开。
　　到了四楼，蒋语哲选了离电梯最近的一家江浙菜，这家她并没有吃过，只是想赶紧坐下来，给自己的脸颊降降温。因为晏宇一路来，不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还一直侧头时不时的看她两眼，然后笑笑，那满眼快要溢出来的喜爱，毫不收敛，一副如获至宝的感觉。
　　吃饭，晏宇坐在对面，更是总会盯着她看上两眼。他从没让她的水杯空过，她每次啃完一块儿排骨，眼神一转动，他就会第一时间递上纸巾。那些不是什么绅士风度，也不是客套的举动，而是像他本身性格的自然流露，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
　　蒋语哲这一顿饭没有说太多话，就这样享受着这种久违的被当成孩子一样照看，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曾经，这样宠着她的人很多，而他们却在一瞬间全部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从那之后，她变得独立，倔强，甚至有些冰冷，因为她很怕，怕别人走进她的生活，走进她的心里，然后又一次消失。于是，她跟所有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也关起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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