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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来吧
华景烁呆愣地看过去,少年统领白得泛蓝的眼珠里,红棕色的虹膜像一扇明亮的镜子,映出他的头部。少年张了张嘴,他却什么也没听到,只在眩晕的失重感中,看到对方臭烘烘的脸色。
身后的触感更加柔软,华景烁伸手划过,是他家里的床单。他睁开眼,昨晚睡得迷糊,窗帘没拉。清晨的光从窗外泻进来,葱翠的枝叶抵在窗上。
熟悉的恶心感开始了日常的作妖,华景烁神色不变地完成了每日一吐。昨晚吃了什么来着?不记得了。拉开碗橱,看着里头的几包泡面,摸摸肚子叹口气,还是换了身衣服揣起钱包往外走。
除了去实验室,华景烁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里晃过了。他慢悠悠走到了食堂,点了馒头和豆浆,身旁有人端着面边说边笑走过,油油的面汤里肉味飘得比电吹风下的洗发水味儿还远。
华景烁肚子“咕”地响了一声,又拿了两个鸡蛋,才坐到窗边开始自己的早餐时间。
“喂,阿景!”
没吃两口,就有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进了视线。那人穿着收口的卫衣,随着走动,卫衣鼓起,整个人像穿着游乐园的玩偶服,圆圆的。他提着一大袋肉包子,边大步走来边朝华景烁挥手。
兴许是这食堂的一抹异色,他的回头率有些高。华景烁转头喝了口豆浆,把笑容憋进嘴里。
这人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叶余。叶余也在这学校里读博,他俩比起来显然叶余要更像一个学生。
“得了得了,你那傻笑老子八百年前就看到了,藏什么藏?”叶余看到华景烁的动作,老不客气地翻个白眼,大爷似的跨坐在椅子上,将包子扔桌上,“你这家伙没人影快半个月了吧?这回来食堂是快干完事儿了?”
叶余对他的行踪一向清楚得很,今儿个倒是凑巧在食堂碰到了。华景烁点头,将南研所的事儿解释了一番。
“你老板不错啊。”叶余从桌上顺走一个馒头,啃了几口,评价道。
华景烁朝他那大袋包子抬抬下巴:“你那不吃?”
“吃屁,”叶余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那都是给一群小师妹买的,买就算了,还不好意思收钱,这破事儿。”他突然反应过来,给了华景烁一个爆栗,“嘿,半月不见长胆儿了啊,你当我大胃王吗?”
“大胃王先生艳福不浅呐。”
两人玩笑了几句,说起近来的事。叶余前头本硕连读,比华景烁少读了一年,现在是博三,按理说博导收学生收得都比较少,一年一两个,前有师兄姐带着,也不太耽搁自己的研究工作。
叶余的导师本也是这样的,到叶余前头,也就两师兄一师姐,可这两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连续收了一堆妹子。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叶余每天耳边十来只鸟叽叽喳喳,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导师年纪不大,据说当年得到博导资格时还破了学校的年龄下限记录。叶余本以为是这光棍老板为老不尊准备干点啥事,万万没想到,人家对豺狼不感兴趣,倒对月老这职位感兴趣得很。
“咱们研究历史的,常年呆旮旯角落里头。老师看你平时性子外向,怕你寂寞了不是?给你收几个小师妹,好好把握机会啊年轻人。”自己还是个老光棍的老板一脸爱情导师的模样,拍拍叶余的肩膀,笑得好生和谐,完美符合当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叶余:“……”
老子要掀桌了!
新一届小师妹入学来短短半年,成功把叶余“被奴隶”,整天支使着,原本带得礼礼貌貌的旧师妹们也被传染,叶余身为大师兄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心里烦到抓狂。
“再这样下去,管他什么同门之谊,老子不是撕破脸就是换导师。”叶余抹了把辛酸泪,凶神恶煞地看着无辜的包子们。
华景烁怜悯地按了按他脑门顶上蓬松的短发,换来叶余迁怒的瞪视。
“你这叫什么来着?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叶余叹道,看看时间发现不早了,几下啃完馒头,走前又想起什么,“阿景,下午我回院里头去,院长叔叔生日,你去不?”
华景烁愣了愣,划开屏幕看了下日子,眼里闪过懊恼,最终还是摇头:“这几天都有事,你替我道声不是。”说完踢踢叶余的脚,给自己的话打重点标识。
叶余“啊”了声,拎着袋子站起身来:“好吧好吧,我一只狗,在院头来来回回犹豫着走。”
“滚吧你。”华景烁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叶余笑嘻嘻地拍拍臀,挥手走了。
“回见啊!”
华景烁吃完早餐,揣瓶矿泉水,去了实验室。实验室在学校的西边,挺偏僻的一个角落,毕竟是化学相关,辐射和毒性都说不准。
三片小树林围着实验大楼,前面是宽阔的草坪。冬春季节阳光充足的时候,会被附近的居民当成野餐营地,支起一个个小帐篷,铺开一张张草地垫,将人少气薄的西校区烘得暖意十足。
现在还早,可是这边已经有零星的七彩垫子铺好了。华景烁扫过那些热火朝天的群众,没多停留,钻进了大楼。
大门像是个透明的围墙,隔绝了门外的青草气息,隐约有股莫名的药味儿飘在空气里。胸口有些发闷,华景烁到门口吸了一大口气,缓缓,上楼了。
药化合成的实验室在三楼,导师王长江在室二,虽然在和业界大佬合作,但初步的选材和提炼依然是以自己为主。室内有五六个人在埋头苦干,导师此时正戴着口罩,凑近了观察试管里的化学反应。听到敲门声,他极快地抬头扫了眼,又低下头去:“小华来了?进来吧,等我一下。”
这一等就是半小时,导师记录好了反应过程和结果,摘下口罩和手套,才来得及招呼华同学:“你的通知书在我包里,资料你等会儿找田雪。对了,既然下周要去南研所,这周我整理个书单给你。你这周就先看孟老先生的《药用笔谈》吧。”
华景烁点头,拆了个一次性口罩戴上,从挂钩上取下公文包递给老师。正待说话,实验室里传出仪器碰碎的清脆声响,一股刺鼻的试剂味儿随着声音也传到这边。
导师皱了皱眉,朝那儿喊:“怎么回事?”
“抱歉抱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慌忙答道,赶紧处理掉碎片,又将桌面打扫干净。
导师脸色稍霁,回头继续要和学生吩咐事情,却发现自家学生的脸色不太对。俊逸的脸上惨白一片,嘴唇也在肉眼可见地发抖。
“小华?”
他叫了声,没等来学生的答案。华景烁把公文包塞到导师怀里,眼睛抱歉地眨了眨,也不管导师是否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转身风似的跑了出去,一时间,安静的实验大楼,哒哒的奔跑声和回响交错成了数重奏。
耳边风呼呼地响,前面卫生间的绿色标识像是根救命稻草。华景烁没来得及看标签,直接钻进去,哇地吐了。一浪接着一浪的翻涌浪花般拍打着他,早上吃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从身体里回到外面,只是尸体变得零零碎碎。
半晌,大概胃里除了胃酸实在找不出其他东西,呕吐才慢慢停止。华景烁按下水箱顶上的按钮,哗哗的流水声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坑里的残迹,像是醒了一场瑰丽无比的梦境。
华景烁整理干净自己,出去的时候恰巧碰上师姐田雪。瘦瘦高高一个姑娘,脑后扎着大马尾,系了根天青的发带,低头仔仔细细地洗着手。他和田雪不太熟,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沉默下来。
倒是田雪抬头打量他,过会儿,用很平常的声音问他:“你还好吧?”
“啊?”华景烁疑惑地看她。
“嗯,刚才我一直在这儿,听到你……”她停顿了一下,擦手,“不过实验室的味道是挺重的。”
声音这么大吗?华景烁哭笑不得,甩着手上的水珠,摇头说:“没事。”那边田雪看不过去,递了张纸巾过来,只好道谢接过。
两人一路走回去,华景烁问田雪关于资料的事,田雪拍拍自己焉不拉几的包,甩了甩马尾巴,漫不经心的样子:“别担心,已经不多了。”
华景烁先前已经猜到快要结束,但真看着师姐那又小又平的包还是不敢置信:“这么少?”真要这么点资料,怕不是半天就看完了。
田雪看他一眼,从包里拿出张打印纸给他:“是少,都是文献名,你还想要多少?”
华景烁:“……”
总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捏着薄薄的打印纸,在看看上面半点空间不放过的墨迹,终于,“哦”了一声。敷衍,冷漠,不想说话,就是这样。
田雪点点头,心里对这位师弟打了个勾。抬眼看到导师在实验室门口站着,拉着华景烁加快步子,到老师跟前。
“老师。”
“小华怎么样?”导师应了声,转向华景烁。在他看来,这个从来认真严谨的学生终究不是那种不打招呼便擅自离开的人,再结合华景烁当时的神色,也猜到他可能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华景烁露出学生牌乖巧笑容,“没事了老师,劳您在这儿担心就是我的不是了,咱们进去吧。”
王长江再次端详了学生几眼,确认没什么问题,才迈步进门,顺便关心关心另一个同学的情况:“小田最近在Z大研究所感觉怎么样?”
“Z大的氛围和我们学校不太一样……”田雪细细和老师说道一番,王长江先生的头赞赏般地点着,最后拍着田雪的肩膀:“观察得不错,如果没意外,以后你也能留在里头。前一段时间林教授还打电话过来夸你。只是看你自己,女孩子做这个确实有些伤身体,若是不太愿意,也可以回来教书。”
Z大是全国最优秀的药科大学,王长江这一脉,也就田雪这么个得意弟子进了Z研所,并且全程只靠了自己。若不是Z研所头脑林某人是他友人,这事儿还得田雪做完了他才知道。不过脾气很好的王先生没生气,学生有能力,也是他的光荣。
田雪说这段时间是研究项目告一段落,回来帮着老师做点事,顺便思考一下发展方向,大概在学校呆个半年。下半年博四,她也就要准备实习和毕业的事儿了。
三人聊了会儿天,田雪和华景烁把近来一些学业上有疑惑的事情拿出来讨论了一番,不敢多打扰导师的实验,也就告别了。
田雪还要回去做一些准备,而华景烁回公寓放好通知书和资料单,敲响了老祁的门。
“老祁,那个生命体……我决定了,把它取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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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希前传:
绵延起伏的群山中,渐渐显露出城池的模样。城池在山谷延伸,在深邃的夜色中扩散成明亮的光点。
夜已深。
喧哗的闹市已经平静,大街上只剩下霓虹灯尽职地勾勒着城市的格局,而在那片轮廓的中心,一个耀眼的庞然大物伫立着。无数灯火点燃了它,它是这座城市的中心,也是帝国的中心。
那是皇帝的宫殿。
一架降落机停在宫殿前,内务大臣克拉玛匆匆走出舱门,朝宫殿走去。
驻守宫门的卫兵看到他,穿着鲜红铠甲、头戴缨帽的侍卫长走上前,向他行礼。克拉玛摆手,几步穿过宫门。
突然他停下了,目光投向宫墙角落。在宫墙与地面衔接的地方,一些细小如丝线般的东西正慢慢延伸。它们通体雪白,在这白玉铸造的地面边角并不引人关注。
克拉玛脸上急切的神色凝固,他揉了揉眉头,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陛下又困了。
陛下困了,就会想吃东西。想吃东西,就总会有人遭殃。
鳞次栉比的宫殿间,帝国皇帝正坐在寝殿,埋头批阅各地上传的消息。帝国的庞大使得皇帝的工作量与日俱增,他时常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这审批文件的桌案上。
宽大的皇袍下,皇帝的双脚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小而坚韧的长条,撒了泼似的沿着宫殿的地面往外伸展。
一条白到近乎透明的分支触到了障碍,正准备转移方向,却被一只手握住,拾起。克拉玛按住它,头疼地看着满地交织成网的枝条,顺着分支的方向,小心地跨过网,一步步前进。
正奋笔疾书的皇帝笔尖一颤,虚拟的墨迹在仿真文书上渲染开来。他挥手抹去墨团,回头看向殿门,枝条们便仿佛有了灵智,挤挤攘攘,让出一人宽的道路来。
“克拉玛,你来了。”
话音刚落,克拉玛出现在殿门前。他向皇帝行了礼,走进去,看着皇帝眼睛下极富层次感的青黑,沉默一会儿,还是道:“陛下应该早点休息才是。”
皇帝笑了笑,转而问道:“这么晚来宫里,可是有什么大事?”
“帝国生物繁殖研究所传来消息,”克拉玛点头,点开手腕上的光脑,淡蓝色虚拟光屏在半空中拉开,他将文件传给皇帝,“麦尔元帅的所有已投放孢子均失去了生命力。”
“而在过去的五年内,帝国没有幼体诞生。”
皇帝点开文件,文件的内容不多,但一路看下去,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最终化为一声疲倦的叹息。
“帝国已经五十年没有幼体诞生了。如此下去……玛希的末日,又会有多远呢。”
他的后半句说得极为低哑,仿佛只是在喉间徘徊,并没有发出音来。克拉玛却听到了所有,他敛了神色,恭敬地站在旁边,沉默不言。
那是帝国最无能为力的灾难。
良久,他听到皇帝无奈中带着丝毫期冀的声音。
“……向宇宙投放孢子吧。”
“是,陛下。”
*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