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情

　　不过多时，了慧将凤城引到了一间香房。这间香房确是清幽，已经走到这排七八间的最里头了。丁慧一边擦汗一边道：“这间可是好不容易求来的，施主慢些，小心脚下。”
　　推了房门，一斗清室，凤城一眼便看了个遍，陈设极其简陋。
　　了慧将一盏莲花灯搁在香案上，见凤城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窘迫：“也是有好的，但现在确实拿不到钥匙了，这几日正是庵中最忙的时候，怕还有怠慢。若施主只是游经此地，倒不如明日下山去到城里……”
　　“罢了。”凤城摆摆手，将帷帽取下，“此处确实清静，我很喜欢。”
　　了慧顿时瞪起了眼。这怀真寺是皇家寺庙，宫里朝中的贵人们她见了不少，但这一位的风姿，却也是极少的。她搓了搓手，不安的走了几步，又道：“施主真是一人？”
　　凤城把帷帽挂在床柱上。这香房的床便是木板床，被褥朴素，看着就不好安睡。
　　“怎的庵里不太平？”凤城横目过来，如一泼清凉的水。
　　了慧打了个激灵，连忙摆手：“施主哪里的话，庵里尽可住得安心。”
　　这香房除了香案、木板床、盆架外，便还有一张简单的桌子，上面虽有陶壶杯盏，却是长久不用的样子。
　　了慧随了她的目光转动，连忙抖动了脸上的肉堆起笑来：“施主稍等，这就送些茶水来。”
　　等了慧离去，凤城才揉了揉眉尾，心里不免泛起了狐疑，这陈设，再是偏僻的香房，也着实没有皇家寺院的气度。
　　没一会儿，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却没有人言语。
　　凤城起身到门边，拉开后，却见不是那胖尼姑，而是换了个瘦鹌鹑。
　　“我给施主送些吃食。”鹌鹑声音依旧细弱。
　　是叫……清竹吧。凤城想了想，让开身来。见清竹端着两只白馒头和一碗白粥，盘子里还放了套壶盅，看着比室里原有的倒别致些。
　　清竹低头进去，把盘子放在桌上：“施主吃些，早些休息。”
　　凤城坐下后用勺搅了搅白粥：“皇家寺院，伙食竟是如此？”
　　“……这个时候已经不剩什么了，斋堂平日还是丰盛的。”
　　“是么，”凤城笑了，打量她一眼，“你且去吧。”
　　清竹似是松了口气，又看了眼香案上的莲花灯，终是直接出去了。
　　凤城舀了点白粥送到嘴里，意外的竟然有点甜意，她细闻了闻，果然有丝石蜜的香气，不由多吃了几口。除此以外，清竹送来的茶水也有股子清香气，顿时让凤城神清气爽。
　　她的五识异于常人，一碗温甜的白粥，几口清香的茶水，终于让她不再计较室内的简陋。
　　而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起。
　　“庵中夜里寒凉，我见施主床上单薄，还是加一些的好。”清竹站在外面，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被褥。
　　凤城侧身让她进来，见她把原先床上的又抱了起来：“了慧师太与小师父分成了？”
　　清竹手一顿：“施主大方，自是要回报的。”她走到了门边，似是想了想，又道，“明日我与了慧师太可能都不能来找施主，施主来庵中，可是要许愿？”
　　“无愿，”凤城淡道，“随意看看便会下山。”
　　清竹点了点头：“山中也是有虎狼的，施主下山时小心些。”
　　凤城看着她，微微一笑：“小师父有心了。”
　　清竹连忙垂下头去，似是诵了声佛号，抱着被子走了。

　　新送来的被子果然是舒服的，似是白日里刚晒过，很松软。凤城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不知水银如今在哪个房里。如果她没有看错，今晚最初所见的两个姑子都已然剃度，但刚才在院外等候的时候，穿梭的姑子们诸色百样，却有不少是带发修行，就算她们的僧帽戴得再妥帖，也还是能被一眼看穿。
　　具如这怀真寺的院墙，皆新着呢。
　　想到这，凤城不觉有趣，慢慢阖起了双目。

　　再睁眼时，凤城是被一声轻远的敲板声唤醒的，板声富有节奏的由远及近，又去了远处。随后便有悠远沉重的钟声响起。
　　庵中一日，便是开启了。
　　此时还在寅时，凤城盘坐在床调息吐纳一番，才准备简单的打理一下自己。盆架上有面小铜镜，磨损得有些厉害，人照其中颇为失真。好在凤城素来不在意皮相，随意拢了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定住，便也罢了。
　　拉开门，山间还笼罩在黑暗中，院里点起了灯，前头住着的女客们陆续正在往外走，皆是小声交谈，与远处依然在响的钟声交叠着，落在凤城耳中，却有种别样的烟火气。
　　而云吊磐的清晨，或是养得那些鸽子的咕咕声，或是婢子们习武的风声。凤城倒也不是勤快的，偶尔早起，也是性起。
　　她见这院中也有一口水井，便去打了一些。刚立在井边收拾好自己时，一个姑子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见到她有些愕然，赶紧合十问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起晚了？早课已经开始了。”
　　凤城擦拭着手指，微微一笑：“那我便不去了。”
　　姑子似是也不太意外，走近些道：“那施主便在房里歇着，等早课结束，大家都会回来休息片刻再去过堂的。”
　　凤城见她比昨日那两位年纪要小些，便问道：“你不用去诵早课？”
　　姑子有些落寞地摇头：“我还没有上殿的资格，是来给香客们收拾的。”
　　凤城点头：“有劳小师父了。”
　　姑子说罢便要转身，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凤城两眼。
　　“怎么了？”凤城问道。
　　“我来怀真寺也有两年，远远见过几位宫中的娘娘，”姑子笑嬉嬉道，“施主这般好模样的,却也是极少的。”
　　凤城不由一愣，问道：“寺里可还有哪位娘娘在？”
　　姑子想了想：“如今能见到的就是宝空娘娘了。”
　　“宝空？”凤城皱眉，这名字甚是耳生，未曾听闻。
　　“这是娘娘的戏称，”姑子笑了，靠过来，仿佛此刻只有二人，尽可说些闲话，“就是前朝的白修容，那位，就那位。”姑子猛眨眼睛，暗示道。
　　说到白修容，凤城了然。那是前朝的一位娘娘，品级刚到修容，正是得宠，结果母家因祸大变，先帝因未保她她大有不敬，一怒之下先帝把她打发来了怀真寺。
　　听闻那位修容娘娘容貌艳丽，原想着先帝冷她段时间，便会把她接回宫去，没想到不过多久，先帝便驾崩了。
　　姑子又道：“娘娘来了寺中后，就自封了宝空二字，居在后山。”说罢，她朝后指了指。
　　“小师父不是还要给各香房收拾？”凤城并未接她的话。
　　“哎呀，”姑子猛拍了一下脑袋，连忙合十，“小尼又造口业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边低头念诵着，一边朝第一间香房走去。
　　凤城仿佛知道这姑子为什么没有资格上殿了，不由好笑，相较之下，昨天的了慧和清竹，算是持重的了。

　　而等那姑子把第一间香房打扫干净出来，院子里已经是清清落落，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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