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凛霜时

作者:大兔君chl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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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北


      梦里行舟,载浮载沉。良久凌罗神知回转,睁眼时被光亮一眩,抬手遮挡。她一怔,这才发觉右手刀伤处细细缠着纱布。榻边木窗开着,透入一室暖白的日光。窗前矮几上水玉瓷瓶剔透,嵌一簇叠瓣红花,花意正闹。此外四周一片静谧,静得凌罗不由晃神,已经有好多年,不曾体会这天地间独有一人的宁静。几乎只在一瞬,惯常的警惕令她想起一句民谚,“一河亘两岸,十里不同天。”这时节河东正逢梅雨,雍城哪里有此般艳阳天气?
      身上热症已经褪了,但脑袋依旧昏沉。她拉开木门,在门边伫了片刻。面前是一个天井,两侧泥坛遍植红花,长茎,叠瓣,在微风中轻轻摆曳。三面檐廊一堵粉壁,对面两扇漆门敞开,门上一对金兽铺首,古朴雅致。看来,这是一处富贵宅院的偏厢。
      她缓步踱至天井,脚下还有些发软。大门口无人守备,四下悄然无声,她不禁纳罕,眼前情境与事先设想的不太一样。先时盛竹非找上门,让她知道自己作为前英雄帮坛主还有利用价值。她从不喜刑审逼供,但毕竟身处这杀伐残酷的世间,她很明白,大多数情况下,阴暗的地窖和冰冷的刑具可以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有用的消息。拜火教折磨人的手段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但相较之下,眼前春暖花开、云淡风轻的场景更令她不安。
      正出神间,忽觉裙摆一重。她低头,对上一双虎虎的圆眸。一个白胖胖的总角小童,穿鹅黄织锦孺,头顶心一条小辫结着五色丝绦,尾梢坠两枚铜铃。他一歪头,“叮零”一声响。凌罗看了他许久,久到小童不耐烦,又扯一扯她的裙摆,稚声道,“你醒啦,饿不饿?”
      凌罗眉梢微微蹙起,半晌,沉声道,“你多大了?”
      “七岁。”他答完,一派天真又问,“你饿不饿?”
      凌罗似没听到他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小北。”他道,“你到底饿不饿?”
      “你爹……”
      凌罗欲言又止,怪异的话头就那样悬在半空,没有着落。她定定立着,忽然失声一笑,含着冷意,还有一丝嘲讽。许是日光地下站得太久,此时她周身发热,脑中一阵一阵地晕眩。
      小北仰着一张小脸瞧她,仰得后颈发疼,末了忍不住叹一口气。竹非出门办事,临行前有嘱咐,西厢住着的红衣姐姐刚被心上人抛弃,醒来后脾气不会太好,保不齐要摔锅砸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学着怜香惜玉,也要懂得保家护园。因此最要紧的一桩,不论她去哪,都要紧紧跟着,不能跟丢了,如此才能两全。当时小北踌躇满志应承,但就方才这几句答非所问,沟通十分艰难,他不禁暗想,这位姐姐不仅脾气不好,脑袋约莫也不大灵光,真是可怜。
      此后几日,小北对凌罗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浑圆的身子,跑起来出奇地灵便,偏厢里,叮铃铃的声响从早吵到晚。起初凌罗不吃不喝,常皱着眉若有所思,偶尔看他一眼,阴翳的目光便要停留很久,看得小北浑身激灵。
      到后来,她又迫着自己大口吃喝,蒙头沉睡,形容却比先时更像自暴自弃。有时他坐在房门槛上托腮沉思,胖乎乎的脸上皱出一团花。竹非时常带他去瓦舍看戏,是以他小小年纪,男女之事懂得不少。如今这位姐姐刚被男人抛弃,必定心灰意冷,迁怒于其他男人包括自己也属寻常……他这样想着,气哼哼看她一眼,决定不予计较,转念又觉得自己甚应该多体贴一些,于是糖糕、玩偶、风车、摇鼓的进进出出,誓要为这位可怜见的小姐姐排忧解闷了。可谁知道,最终,却是她狠狠计较了自己一回。
      那日清晨,凌罗悄然行出房门。经这两日调养,身子复原了八九分,她实在不想再看到那孩子的脸,既然等不到主人,便只好让他来找。她穿过天井,正要步上石阶,余光瞥到一个浅碧身影。“凌坛主……”嗓音懒懒,凌罗回身抬眸,对上盛竹非清俊的面容。晨光熹微,他斜身倚在拐角檐廊下,双手在胸前交叠,唇边是惯常清淡的微笑。
      “时辰尚早,凌坛主这是往哪儿去?”
      凌罗稳下心神,吐了两个字,“离开。”
      盛竹非轻笑一声,站直了身子,缓缓踱近。“受人之恩,不辞而别,英雄帮好规矩啊。”
      话里的讽意,凌罗好似没听见,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丧家之犬,谈何规矩?”
      盛竹非笑而不答,朝凌罗的屋门瞥了一眼道,“这几日,坛主与小北处得如何?他年幼顽劣,若有无意冒犯之处,坛主多多包涵才是。”
      这原是他的谋定。幼童精力充沛,天真无邪,看管起人来形影不离,实是恰好。凌罗虽强悍,毕竟出身正派,对着一个无知小儿正如铁拳打棉花,又待奈何?
      风动云开,凌罗的脸藏在逐渐明亮的天光里,微微泛白。
      “凌罗小气,并不想包涵。” 凌罗波澜不惊地说,“幼时顽劣失教,及长唯恐奸恶。代为管教一回,不谢。”
      盛竹非的笑意逐渐凝在嘴边,“你……”
      惯然温雅的表情有些架不住,挂下脸来。
      他疾步赶到房前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梁柱上悬着五花大绑的小北,蒙着嘴,泪眼汪汪地瞪着自己。布条一拉下,小北便扯着嗓子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哭声,吼得喉咙随时要破。懂得再多,毕竟是个孩子,惊吓和委屈早把他小大人的模样打得烟消云散。他搂着盛竹非的脖颈,一面哭,一面伸出小小的手指指着门口,瘪着嘴做控诉状。原来是凌罗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盛竹非抱着小北转身要走,凌罗拦道,“等一下。”
      一条小辫子递到面前,尾端剪得齐齐的,铜铃呆滞地响了一响。原本要偃旗息鼓的哭声瞬间重振雄风,差点没岔气。盛竹非怔怔接过辫子,看着小北头顶剩下的一揪发茬,片时哭笑不得。这个女人,还真下得去手。
      “护法救命之恩,凌罗在此谢过。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盛竹非走到门口,听见凌罗冷冷的话音。他侧首,难得一次不掩饰淡薄的本性,“我带你渡河时,雍城贴满了你的通缉令。不光朝廷的人,就连英雄帮都在追捕你。”
      他稍顿,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所以你该知道,我既有本事请你来,便不会轻易让你走。”
      哭声渐远,盛竹非抱着小北的身影消失在廊角。此时天光大亮,凌罗收回目光的一瞬,瞥见旁侧兽脊屋檐上坐着一个黑衣人。瘦削脸,络腮胡,黝黑的肤色映得一双细眸格外明亮,对上凌罗的目光时不闪不避,如视无物。
      半晌,凌罗漠然转身,“嘭”地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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