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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速一回到家,便被约束着在家里困了好些日子,再出得门来,夏日已匆匆溜走,转眼入了秋。
他原想着去雁南客栈,脚步一错,却是直往长丰巷。
长丰巷地处京郊,颇为幽僻,越往里去越是冷落。何速入得深处才发现这竟是个死胡同,而那最后一户的院墙上恰探出几枝半青半黄的槐叶来。
他扣响门扉。
不多时,门便开了。
“何速?”商青禾一身黑色短打,拧眉看向对面怔愣着的人。
“诶,是我。来得真巧,商大哥正好在家。”
商青禾侧身让他进来,“我很少不在家中……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何速迅速打量小小的院落,见石桌上放着一把大刀,便问,“商大哥方才是在练刀?小弟可否陪你练练?”
商青禾斜斜睨他一眼,就这么一眼的功夫,刀已架在了何速肩上。
何速不惊不怕,反倒兴高采烈地抽出了自己腰间配剑,猛然往上劈……没能劈动对方的刀。他眼珠子一转,旋即矮身向前,手中剑往下刺,转攻对方胸口,怎料对方闲庭信步一般轻松避开,而那刀还始终稳稳贴紧了脖子,随他动作。
何速又摆弄了一阵,直到脑门都沁出汗了,依然徒劳无功。
“不来了不来了,商大哥你太厉害。”
商青禾总算放下刀,何速却趁此时机又抬起了剑,剑尖只挂下一根头发,脖颈蓦地一凉,旋即一片湿热。
只听得哐当一下,刀应声坠地。
商青禾有些失措,他急急忙忙扯着人往石凳上一放,进屋取了金创药来。
药粉沾上伤口,何速这才回过味,猛吸一口凉气。
“很疼?”商青禾柔声问,随即话峰一转,没了好气,“叫你小子耍花招!”
何速龇牙咧嘴地笑,“也不是很疼啦。汤兄不是说商大哥刀下有死无生吗?我不过破了层皮流了点血,已经是商大哥手下留情。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商大哥这刀使得真快啊,就是差点将我吓破胆,真以为此回要去见阎王了。”
敷完药,商青禾用细麻布给他包上创口,“有死无生这话你也听他瞎说,至于刀快,尸山血海里浸过哪能不快?”他声音突然低落起来,透着股没来由的悲意,“汤圆从前总是满口胡话,恨不得把人捧得天上地下唯他最大,只对你倒还真没多夸,武艺稀松平常得很属实啊。”
何速见他不大高兴,将这等玩笑话也讲得分外沉闷,便接过话茬想逗他,“就算是稀松平常,我如今也很得意了,好歹也能伤到大哥一根头发。”何速拿起手中忘了收好的剑,嬉皮笑脸地捻起那根断发给他看。
“我一根头发换你一颗头颅很划算吗?”这一逗可起了反作用,商青禾心上腾起一股没来由的火气,手上不禁也多用了些力。
何速立时怂了,委委屈屈叫道,“哎哎哎!轻点!不划算不划算,我认输我认输。”
“年轻气盛,胆大包天。”
“是是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真不敢的话,就不要再往里掺和了。”商青禾别有深意道。
何速浑身一震,脑子发木,嘴巴反应得却相当及时,“啊?你说什么?”
“别跟我装疯卖傻。雁南客栈封了,汤圆也死了,你们要救的那位云大侠还在天牢里待着呢,再掺和可得留心你这条小命。”
“什么!汤兄死了?”何速再坐不住。
“你居然还不知情?四日前,他领了一批‘英雄好汉’去劫天牢,没人出来,全折在里头了。”
“他明明与我说是要七月初二动手的,”何速又惊又急,“怎么会这样早?”
他心中有些明悟,却怎么也不愿相信。
“莫要辜负了汤圆的好意。你原是个书生,‘侠以武犯禁’何解你应当不是不知吧?你们要救的这位‘义薄云天’的云大侠仗着一身武艺潜入当朝大员府内,砍杀尚书令在内数十人,视王法如无物,理应受极刑。你们一个个的竟是豁出性命都要救他。”商青禾眉峰攒聚,很是不认同的样子。
“焦梁是个什么人物谁不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得了家财万贯的大贪官,他死了,人人都拍手称快,云大侠是英雄,这是行善,行的是大大的善事。”
见何速还在顶嘴,摆出满脸的大义凛然,商青禾被气得嘴皮子直抖,“焦梁若有罪,自有圣裁,还轮不到云长泽来越俎代庖。他如此施为,便是知法犯法,就该受罚。汤圆劫囚同样是犯法,难道你也要以身试法?”
“我哪里敢?”何速这一句接得极快,有些阴阳怪气,“我这般百无一用,谁肯让我救?我又救得了谁?”
商青禾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力气并不很大,“定定心吧。没人嫌弃你,汤圆也是不想害了你罢了。你才多大?十来岁的年纪,还有大把日子,别为了一时义气赔上自己,甚至赔上一家老小。”
“那我该怎么办啊?”何速仰头看他,眸光闪动。
活像只哀哀叫着的小兽,难得将爪牙全收敛起来,向人示弱。
商青禾不由也软了态度,轻轻抚动他的头发,“回家去吧。如果还是不服,就好好读书,来年科举考个好名次出来,想改变什么就堂堂正正去改变。别再挂念什么江湖了,仅靠个人武力是永远也无法真正伸张正义的,只会把水越搅越混。就像我爹娘,他们原也是江湖中人,在我年幼之时为那劳什子除魔卫道的事死了,也未见有什么善果,非常不值得。”
“你不想报仇?”
“报什么仇?没什么可报的。邪魔外道被屠尽满门,是所谓的正道胜了。再说我那时候年纪尚小,武艺也疏浅,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哪有心思想别的。好在后来被个老头子收养了,仗着有把子力气,也能使刀,学了门旁人不愿学的手艺,就这么庸庸碌碌地过下来了。”商青禾揉着他的脑袋,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对了,汤圆的事都不知道,你不会是才从家里溜出来的吧?”
何速讷讷,无话说。
“赶紧回家吧,别让家人担心了。”商青禾推他。
“商大哥,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商青禾真是没招了,恨不得横刀再划他一下,给他划清醒了,“还想着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江湖梦啊?还没给你讲明白是不是?”
“不不不,我听明白了。我想拜你为师,只是因为你特别厉害,特别好,我就很崇拜你。”何速说到这里,似是有点羞赧,垂下头来。
商青禾突然乐了,笑弧浅浅,眉眼弯弯,“崇拜我收下了,拜师就算了,之前不是口头认了兄弟吗?不要乱了辈分。往后要想陪我过招,随时来就好。”
“商大哥,那我这就回去了?”
“赶紧走吧。”商青禾抬脚欲踹,何速连忙跑开。
临出门时,何速回头望了一眼。
商青禾已经捡起刀,随手挽了个刀花,刀借势便甩了出来,直直钉在了何速脚边,“还看什么呢?”
刀彩扬扬,擦过裤管。
何速蹲下身,使力拔刀,结果半晌也没拔·出来,最后只好气鼓鼓地把刀彩解下来带走了,嘴中还嘟囔,“叫你吓我。”
商青禾无奈摇头。
风一吹,槐叶纷纷从枝上跌落下来。
笑容还没来得及在他脸上彻底绽开,就转瞬凋残了。
四下静谧,唯有风中浮起轻轻一声长叹,“已是秋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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