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早上五点半，窗外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颜色，街灯还亮着，乍一看仿佛还是夜晚。马路上只有清洁工人在打扫，红绿灯还没开始工作，偶尔会跑过一辆超速的车。
　　闹铃响起，董宁迅速伸爪子拍掉，然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呆滞地坐了一会儿，她又摇摇晃晃地躺了回去。
　　安静了五秒钟，董宁突然弹起身坐直。她把眼睛努力地睁到最大，死死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像是在和什么人玩“看谁先眨眼”一样。
　　半分钟不到，董宁眼睛就酸得不行了，她揉揉眼睛，生理性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大早上在那里哭什么？”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语气里透着十足的嫌弃，“闹钟只会吵别人，起床，猪。”
　　董宁抬头，顶嘴：“是啊，猪当然没有您辛苦。您看您为个英语这么早就起来了，除了挖苦猪也没什么实质性进展，请问您都大三了，六级还能不能过啊？”
　　秦英端着咖啡，倚门看这倒霉妹妹和自己呛声，回道：“你敢小看我？大一上学期我就过四级了，现在六级早就准备好了OK？”
　　“您除了OK会说别的英文吗？”董宁踩上拖鞋，坐在床边仰起头白他一眼，“不要告诉我还有FUCK。”
　　秦英是董宁姑姑的儿子，也就是董宁的表哥。他念的是化工专业，学院和德国有交流项目，大二的时候秦英去德国泡了一年，回来以后德语英语傻傻分不清，因此大三上学期的六级差了一分没过。
　　可见智商还是有优势的，嘴里跑着德语去考英语六级，秦英这个分数还算挺好的。
　　董宁偏科，仿佛自带语言天赋，英语语文从来没好好学过，然而成绩一直是头等。虽然她词汇量远没到六级词汇量，但日常对话基本没问题，于是姑姑把儿子塞来了她家，让她每天和秦英用英文做些交流，先把德语忘了再说。
　　不过显然兄妹俩并不擅长用英文互怼，练习口语这事早就被两人抛在脑后，秦英在她家没人管也没人念叨，乐得清闲，一边准备着考研一边监督董宁学习。
　　董宁把这尊空降的活菩萨推出去，关上房间门换衣服叠被子，收拾今天补课要用的书本笔记，整理的时候看到书桌上的一个小玩意儿，动作顿了顿，然后走出房间，把书包拎到沙发上。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她去洗手间洗漱，刷着牙问秦英：“早饭吃什么？”
　　“舅妈说让你自己解决。”秦英坐在餐桌边，拿本书随意地翻看，“不是我说，你这每天看的都是什么？”他抬起手里的书晃了晃。
　　董宁吐掉嘴里的泡沫，含糊不清地回答：“吃饭无聊，看着玩的。”
　　“‘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践——倘若这就是世上所谓“朋友”的真面目’……”秦英念了一段，挑挑眉，“还在这页加了书签，我觉得你的三观很微妙了。”
　　“你没做过书摘吗？好烦。”董宁洗完脸，走到秦英身边把书夺过去，“我要出门了。”
　　“中午舅舅舅妈都不回来，我找人约了饭，你自己记得吃午饭。”秦英的叮嘱被落在关上的大门后，董宁单肩背着书包，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
　　早上六点，又是在寒假里，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急匆匆地走向各自的终点，开始混沌的新一天。
　　人们每天早上醒来时“死去”，披着画皮走出家门，按照人设过一整天，唯有回家才会活过来，露出一点自己的本来面目。而秦英在家里，硬是在她出门前撕开了她用来面对外人的画皮。
　　董宁深呼吸了几下，脸上挂起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嘴角带着疏远而礼貌的微笑。
　　这是她高中以后学会的东西，永远保持得体的姿态，免得被人无事挑错。
　　毕竟不管哪里，都会有讨厌的人。
　　育才远没到开门的时间，用来自习的教室也要七点以后才开门，况且董宁不想在那里呆着——教室里没有暖气。她用围巾再把自己裹紧一点儿，呵出一口白气，漫无目的地溜早。
　　混吃等死。董宁在心里说。
　　背包里除了课本还有那本书，董宁边走边想，自己是不是该换些积极一点的书了。
　　小镇不大，董宁闲逛了半个小时，晃悠到五中附近，她有点怀念以前常吃的煎饼，摊主是个很温柔的大妈，从来不介意她的挑嘴。
　　她向马路对面走着，光秃秃的柳树就那么撞进她眼里。
　　温柔。董宁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还有一个人，对她很温柔的。
　　可自己在他心里插了一把刀。
　　那人细细的念叨，密密的真心，仿佛一张温柔的网——然而只是保护，并非囚禁。但自己却像是挣脱镣铐一般，撕破了那张网。
　　他一定很讨厌自己了吧。
　　煎饼摊还在，不过摊主换成了一个大叔。董宁也没有问什么，简单说了自己不吃的东西，然后站在原地无聊地玩手指。
　　“宁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董宁心里默默腹诽，怎么起早了还会幻听，难道每天秦英早上要喝咖啡就是为了摆脱幻听听见他的前任们在耳边念他吗？她继续低头玩手指。
　　“真是……”那声音透着一丝无奈，“你回头看我一眼不成吗？”柳栋说。
　　董宁顿时如遭雷劈，僵硬着脖子转头。
　　白天不能说人，说谁来谁。
　　“东东……”董宁小声叫道，声音闷在围巾里。
　　柳栋也是无语，合着伤人的是她，委屈的还是她。小姑娘低眉顺眼喊一声他，他就不知道张嘴说什么了。
　　两人站在原地，静静地对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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