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见君如故
襄阳公主的关雎宫内,湘妃竹上点缀着前不久落的细雪。
翠绿银雪,龙吟细细,凤尾萧萧。
宫殿内,貂裘软榻上做着一位淡紫衣裳的美人,雪白的额间点着细致的朱砂,说不出的华贵俏丽。
她旁边立着粉衫子的宫女,正靠在耳边说话。忽听得内监尖哑的嗓音:“昭若公主洗梧宫绿萼求见。”
紫衣美人忙坐直了身体,音色带笑:“快把人请进来。”
绿萼进了大殿,垂目道:“襄阳公主万福。”
襄阳公主宋灵素掩唇一笑,对旁边的粉衣宫女道:“玉墨你看,二妹妹的人到我这里还要这么多规矩。你快把人扶起来,亲自搬椅子去。”
绿萼依言坐下,仍然低着眼睛:“昭若公主让奴婢来向公主借一匹藕荷的纱做挽臂。说是夏日里统一制纱裙的时候再还公主。”
宋灵素低柔的眼睛一转,心里已是百转千回,嘴里却让道:“姐妹之间还什么?”转又向后喊道,“温书快去帮你姐姐,把今年父皇新赐的蜀锦拿出来也一并给二妹妹送去。”
绿萼赶忙起身,推让:“怎么敢让大公主的人劳累,还是绿萼自己拿回去罢。”
襄阳倒是亲亲热热的拉过她来,“本宫与二妹妹许久不见,原是本宫身体不好,又不敢劳烦妹妹来我这里。绿萼只管坐下来,好好与我说说二妹妹。”
绿萼愣了愣,也是亲亲热热的笑起来,原来碧痕姐姐还在的时候,她被惯的不似个丫鬟,最厌恶襄阳公主一样假嘴脸的人。不过是打探公主的起居,竟说的自己这样知礼数。
不过现如今公主身边只有她一个可靠的人,绿萼想,她也需体面的回答下去。
于是绿萼也抿唇笑得拘谨,只轻轻坐下,细声细语的答:“公主很好,只是也常挂念大公主”,答到这里,绿萼望了望襄阳的脸色,继续道:“我们公主要这藕荷色的云纱,原是上次陛下说过公主太素净了些。公主才想向大公主借一匹,洗梧宫竟是没什么可回礼的,念着大公主柔善,才腆着脸来借。”
语毕,又抬头望了襄阳一眼,在位置上挪了挪,好似更不好意思了。
襄阳随意笑了笑,道:“我的东西原便是和妹妹的一样的,若下次再有难处,只管向我拿好了,还说什么借不借的。”
绿萼急忙告谢,然后以公主传膳的理由退下了。
洗梧宫里,灵微正捧着一个乌黑的小瓷坛子,笑意盈盈地询问着跪坐在软榻旁的女子什么。
绿萼却是觉得,她已经不认识这个她陪伴多年的公主了。
她与碧痕,陪伴着这位小公主,度过的岁月,竟是连自己都数不清。
从年幼无助的小女孩,到风光无限的谢门女子,再到如今。除了逝去的沈二公子,她从未见过公主有太过于强烈的情意,即使是公主的母妃,也因过世太早,淡于公主的记忆。
可是现在,她怎么也不能把眼前安静忍让,似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公主,和在谢倾门下,同各位世家公子一样,学习君子六艺,肆意张扬不输男儿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绿萼怔怔的站着,裙边是未融化干净的积雪。
灵微低着头,唇边浮着浅笑。忽地抬头看见绿萼一袭碧色的薄棉衣站在雪地里,连忙招手让她进来。
绿萼进了门,散去了衣服上的寒气才向灵微走去。走近看清那跪着的女子原是小厨房的柳儿。
灵微抬了抬手,小坛子里散发出幽幽袅袅的香气,绿萼想起来去年灵微在宫殿里的梧桐树下埋了一坛红梅花蜜。
灵微笑道:“绿萼你回来的正好,我正问柳儿广寒糕的做法呢。虽然主要是用桂花蜜,但我觉着加点梅花花蜜吃着更好。”
柳儿只喏喏的不敢说话,这种粗使丫鬟除了主子点名问话,是没有答话的权力的。就是主子赐坐,她也只敢坐在地上。
绿萼看她实在拘谨,便笑道:“厨房里事情多,你还是赶快回去罢。”
柳儿行了个礼,垂着头出去了。
将手中的藕荷色薄纱放在一边的檀木桌子上,绿萼自行坐下来,看着灵微:“公主怎么突然想吃这个?”
灵微合上手中的坛子,“不是我吃,明儿个做两块给太后送去罢了。还要麻烦你做,我问柳儿做法不过走个形式,我是真不会做这个。”
绿萼欲言又止,灵微看着她笑了:“你是不是从未见过我这样讨好人的样子?”一边心里想,自己平日里例行送礼,不过凑个份子,倒是从不像襄阳那样亲手绣些什么。
绿萼只是答道:“公主知道向太后示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只是公主,陛下是真的要把你赐婚给抚远将军吗?”
灵微笑笑,心想,原来这丫头是觉得要被赐婚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低头理了理绣着卷草纹样的袖口,指甲是新染得水红色,映衬着湖绿的袖子,看的那指甲更是明艳。
“怎么?皇帝的赐婚还能有假不成?那沈大公子骗我做什么?”
灵微把手向前伸了伸,绿萼看到水红色的指甲,一时语塞。公主……一点伤心的神色都没有,好像完全忘记了一个叫沈予期的人。
灵微望着自己细白的手指,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伤心欲绝?”
绿萼张了张口,却又听见灵微的声音,“听说,那位抚远将军是难得的少年奇才,十几岁就同他的叔父扫平了□□。颜色么,宫外的女子都叫他云郎,想来也不差。这样好的良人,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绿萼终于鼓起勇气,道:“那,沈公子……”
灵微面色如常,笑问:“沈公子?关沈大公子什么事儿呢?”
绿萼自然知道灵微不肯提及沈予期才这样误解,却也无意深谈,只是说要把新借的薄纱安放下来。寻了个借口退了下去。
灵微呆呆地望着透着光亮的窗户,陈年的窗棂有些斑驳。突然将手搭在眼睛上仰躺了下去。
予期,她和予期。怎么能是单单的男女情谊能讲的清楚的呢?
她对予期,不是爱,予期对她,也不算有情。
他们是生死相托的的知己,却不言爱。
绿萼觉得她应该大哭大悲,是因为她不能嫁给予期。可是现实一点,她是要嫁人的啊,便是予期还在,她怕是也不能嫁给他。
何况如今,予期不在了。嫁给谁,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那位抚远将军,是天下女子眼中的良人,灵微想,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这世上,除了生死,无一不是闲事。
如果你不在乎自己的痛苦,你便没有痛苦。
她宋灵微,在这世上在乎的,一个个凋零,予期、碧痕,还有绿萼陪在身边罢了。
哦,她,还忘记了一个人。
可是这个人,在她的世界里,也如同消失了罢。
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
对人前乔做作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
三春南国怜飘荡,一事东风没主张,添悲怆。
那里有珍珠十斛,来赎云娘!
云娘……
我竟是不知道你的姓名,纵使相逢应不识……
怕是此生也不会相逢了罢。
她在幼年常和碧痕逃出宫去,她也不知到哪里去。第一次,只是和碧痕寻了个小戏楼听听民间的戏曲,谁知便认识了云娘。
云娘唱戏不肯露面,用帘子隔着,灵微爱她嗓音也就随她,她与云娘约定,每月逢七到戏楼听她唱戏。从《桃花扇》唱到《锁麟囊》,有时灵微还会自己写小调儿给云娘,云娘也欣然唱给她听。
有一次隔着帘子醉酒,灵微吐露自己要去谢倾门下求学,本是以为云娘不会认识谢倾这种隐士的大儒。云娘却是问道:“谢倾作画最有名的,你是要去学画么?”
灵微赶忙正襟危坐起来,却又苦恼:“我是爱画,可不愿意为宫……家中那些人作画。他们要是知道我师从谢倾学画,定是天天让我画。”灵微一杯酒下肚,又倾壶到了一杯啜饮。
云娘的声音从那里传来,“我是只为你唱过歌的,你……能不能,只为我作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