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忽已暮

　　季饶一直没出现，子默只跟他通过两次电话，这两次他都说在出差。第一次她没觉出什么，第二次隐隐觉出不大对劲。觉得他像是在回避见她。
　　季饶现在是大学讲师，在他们曾经一起上大学的学校，主教外贸统计学，经常跟随他的老师裴教授去外地和国外做交流活动。他在校时就是尖子生，深得教导主任和教授的喜爱，一毕业就留校做了助教，前两年刚升任大学讲师。
　　这些是她问起季饶时，杨子谦告诉她的。
　　这些当然都是真的。可显然有些事父亲并没有告诉她，也不打算告诉她。都过去八年了，季饶也已经三十岁，这期间肯定发生了很多事，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忐忑。
　　子默和季饶是上中学时认识的。那时她刚上初一，他初三。后来连着她高一，他高三。她大一，他大三。就这样，从初中到大学，他们一直都在同一所学校。
　　他们两家背靠背住在相邻的街区。子默的父亲在市文物局工作，母亲是纺织厂车间主任。季饶的父亲是中学校长，母亲赋闲在家。他和他父母不是本市人，是在他十岁时举家从别市迁过来的。据传他父亲在别市时是一所重点高中的校长，因生活作风问题不得已才迁居到本市。
　　子默遇上季饶那天，正在教室外罚站。她经常迟到，很少有不迟到的时候，其他课的老师都习以为常了，拿她又没办法，家长也没啥意见，只好任由她去。唯独物理课的老师不由着她，只要迟到，就要到教室外面去罚站。罚站倒没什么，可罚站的时候楼道里经常有学生和老师走过，他们看她的眼神她介意。所以每逢有物理课她就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断地告诉自己“物理课不能迟到，物理课不能迟到……”可还是会迟到。
　　那是冬天的下午，刮着北风，天有些阴沉。子默冷的直缩脖子，把上衣的拉链拉到脖子底下，衣服上的帽子也戴了起来，还是冷。她跺着脚，搓着手，这时有个男生过来拉起她的手，二话不说把一双手背上织有三个小红星的浅咖色毛线手套套在她手上。套完左手套右手。子默全程看着他。直到离开，他都没说一句话也没抬眼看她一眼。她喊他，他也不回头，径直下楼走了。
　　第二天，子默全学校找昨天给自己戴手套的男生，没找到。第三天继续，没找到。第四天，她特意翘了下午最后一节英语课，提早在学校门口候着，可算让她找到了。
　　她还他手套，他没接。看着她手背上的冻疮，道：“送你了。它们跟着你比跟着我有用。”
　　子默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手，手背上青一块红一块的，有几处还裂了口子。她不好意思地把手缩进袖口里，嘿嘿嘿地笑着，“那怎么好意思？”
　　“我平常不怎么用手套，只是我妈每天非要放进我包里。”
　　子默很懂似的拉了一个长长的“哦”，随即道：“可我也不能白拿呀。要不这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收了。”
　　季饶没料到她会这样，愣了一下。
　　看着愣住的季饶，子默笑着在他眼前像钟摆那样挥了两下手。
　　季饶猛地抓住眼前晃动的手，“季饶。”说完放开子默的手，转身走了。由于被抓的毫无征兆，子默也愣了一下。待回过神，向前跑去，赶到季饶身旁问道：“季……饶。哪两个字呢？”
　　“季节的季，丰饶的饶。”
　　“好名字啊。我叫杨子默。杨树的杨，学子的子，默契的默。”
　　季饶脚下的步子慢了慢，半回头地“嗯”了声，随即又照常速走。他腿长，一小步顶子默两步，走着走着，子默就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眼见杨子默就要跟着走到他家那个街区去了，季饶站定道：“我到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子默这才四下左右看了一下，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呼道：“咦，你家住这儿？”看到季饶肯定的眼神。她又道“我住这边唉！”可季饶明显不像她那么惊奇。
　　他们正站在路的分叉口。往左拐会走到季饶他们家那个街区，往右拐是子默家所在的街区。
　　“原来我们住的这么近啊！以后可以结伴放学啦！上学要是能一起也不错！”
　　子默兴致高昂地说着。季饶看着她，对她刚说的“结伴上学放学”深表怀疑。
　　因为父亲是中学校长的缘故，他们家经常会有一些家长来拜访。自从来到本市，也有小朋友、同学跟他玩，可总觉得跟以前在老地方时不一样，特别是在他小学六年级时，同班一个男生以他父亲在老地方的事奚落他，他跟那个男生打架，后来被那个同学的父母当众羞辱，连同他父母一起羞辱。周围的家长都说小孩子吵嘴打架都是闹着玩的，可他们的孩子却都躲着他，避开他，自那以后，他就很少再跟同学一起玩，也很少参加课外活动，一心念书。
　　自打子默单方面宣布要一起放学上学后，她就成了季饶身边形影不离的存在。他们相约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毕业后进同一家企业工作，未来也打算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睡在同一张床上，死了也要躺在同一口棺材里，埋在同一个墓穴里……他们曾经做了很多很多打算，多的季饶笑她“你是不是打算把下辈子也算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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