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九流

　　这个陈家在京都还蛮有名的，大房二房都添了孙子，也没有提过分家，着实叫人称奇，不过这家人行事低调，老的听听曲儿逗逗鸟，年轻的照看着祖传的生意，讲究着以和为贵，唯有几个孙子辈的在学堂里略有才名。
　　这样的人家我着实想不出来能出什么事。
　　风流韵事听得多了也是叫人无趣，旁边几位客人对这个低调有名的陈家，自然更感兴趣。
　　提起话头的是个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模样，正是喜爱被关注的年纪，他捧着茶碗，一脸神秘的道:“听说，昨儿夜里陈家闹鬼了。”
　　人群里先是一愣，继而发出七零八落的嗤笑。
　　“陈家不是隔几年就闹鬼吗，有什么稀奇的。”
　　“就是，前几年陈家大老爷还说见着他三弟来接他，可把二老爷吓的，差点儿先蹬腿儿。”
　　看客们笑着，年轻人顿时不乐意，茶碗重重的搁在桌上，仰头用下巴扫视一圈不屑道:“你们还别不信，昨儿夜里打更的梁老头瞧见了，二更天，有个影子飘进陈家院里！”
　　“梁老头？梁老头那双眼看着的你也信？”
　　“怎么不信？”年轻人不满的瞪着质疑他的人，“你不信你也可以去问问，昨晚是不是有个影子进了陈家院里，还进了陈大老爷的书房。”
　　年轻人信心满满，旁边的人半信半疑，有人匆匆结账离去，想必是去打听消息了。
　　我收了钱，再抬头就看见流霜撑着伞出现在茶棚外。
　　他是鬼，本就惧怕阳光，不过是仗着有些年头，才敢在白日里出现。
　　茶棚里的客人都奇怪的看他一眼，便又转回头去说起其他。
　　我沏了壶茶给他，又送了碟豆饼。
　　流霜看了眼，慢慢饮着茶，当真没碰豆饼，我失笑，他这是真打算忘了陈逸？
　　我着实是诧异，但到了晌午天气热起来，茶棚里的客人也多了，那去打听陈家闹鬼事的人也回来，听说昨晚确是闹鬼了。
　　这回不仅陈家大老爷二老爷看见，陈家守夜的下人也瞧着了，还说得有模有样，早殇的三老爷回来了。
　　我又忙得脚不沾地，添茶送水，好容易趁着烧水时看他一眼，才发现那碟豆饼已经没有，不由得摇头。
　　还说不吃了。
　　舍不得便舍不得，何苦欺骗自己来着。
　　茶棚里说起来陈家陈年旧事，却也有些模糊，无人说得清楚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约摸五十年前，京都城里刚太平，陈家的三少爷迷恋上个戏子，终日不着家就守着那人，气得已经掌家的陈大少爷亲自领人将他绑回来。
　　陈三少爷被迫回家后没多久，那戏子便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再后来陈三少爷便失踪了，不过当时京都传言他已经亡故，只是陈大少爷嫌他丢脸，不肯将他入祖坟供那一口香火，才对外说是失踪。
　　后来陈家隔几年便闹鬼，似乎也证实当时的传言。
　　我听得有些乏味，又给客人们添了道茶水，这段不知道被咀嚼了多少遍的谈资想来本身也有些乏味了，客人们又说起别的，总离不开楼子里的姑娘。
　　我听得更加乏味，好容易日头偏西送走这些闲人，流霜也撑着伞要走了。
　　“今晚还要去？”我问道，流霜的背影顿了下，什么也没说。
　　“阿离说今晚城西有卖……”松子糖的。
　　我话没说完，流霜已经走了，连个话也没有留下，我看着他走上进城的大路，无奈的叹气，收了茶摊将剩下的豆饼扔进河里。
　　阿离没有出现，不知是还没睡醒，还是没回来。
　　我去了城西集会，买松子糖。
　　我喜欢松子糖，虽然男人喜欢吃糖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也不是那么难承认，因为糖确实可以让人暂时忘记某些苦，尽管尝过甜蜜之后，苦涩会更苦，可人活着总要有一处来逃避。
　　不然，我又怎会忘记他？
　　松子糖我只吃牌坊下那人卖的，他每月十五会挑着担子来，摆上半个时辰便走。他叫江城，是城外十里地城隍庙里官最大的那个，百姓叫他城隍爷。
　　我到时江城刚把担子摆好，看见我便大声招呼道:“松子糖！刚出锅的松子糖！”
　　眼下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听见他卖力的吆喝纷纷看过了。
　　为免他白费番吆喝，我过去将钱递给他:“来一斤。”
　　“好嘞，您稍等。”江城摆足了小摊贩的姿态，称了斤松子糖给我，但即使有我带头，也没有旁的人过来。
　　江城再吆喝两声见没有客人，便坐在一旁拍了拍石头:“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吧，下次多给你半斤松子糖。”
　　“想说什么？”我坐下问道，半斤松子糖得一钱银子了。
　　“你家那只鬼打算怎么办？”江城问道。
　　我吞下糖:“大人可莫要浑说，我家什么时候有鬼？”我知他说的是流霜，可流霜确实不是我家的，不过是个前路茫茫在我处寻求慰藉的鬼罢了。
　　江城笑了声:“有没有浑说你自个心里清楚，不过是提醒你，若是处理不好，损了阴德可就麻烦得很。”
　　阳德我尚且管不了，还管什么阴德。
　　江城也没在这事上纠缠，提醒我几句，无外乎便是痴情难得，这痴情的鬼一不留神就会化成魔头，届时若是身在其中，也会折损福寿气运。
　　我慢吞吞的吃着糖，想着流霜化身成魔，若是他真如此想不开，我叹口气:“他若是成了魔，我自会杀了他，不会连累于你。”
　　城隍爷虽然是个司职，可事务并不固定，这地界上有什么就得管什么，若是出了个魔头，说不得他今年的功绩便要萧索几层。
　　“你……”江城有些恼怒的看我一眼，对我的提议不满，摆手直赶我走，“回吧回吧，当心天黑了路不平。”
　　这是咒我瞎灯遇鬼火。
　　“就回了，那松子糖你是不是现在就给我？”就不要等什么下回了。
　　江城扬手骂道:“素年你个王八羔子，赶紧给我滚回去呆着，再不滚下回拿你炒松子糖。”
　　江城的脾气不好，这在城隍庙里也算是不能说的秘密，我赶紧躲了，揣着松子糖回家，经过茶棚时阿离趴在河边叫我。
　　“素年哥哥，江城爷爷今天有没有出来卖松子糖？”
　　阿离也喜欢江城的松子糖。
　　江城是城隍，阿离见着他原也学着凡人叫他一声城隍老爷，被江城端着架子训了顿后便改口叫他江城爷爷，无论江城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改口，自然阿离也吃不到江城的松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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