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烊千玺]早晚而已

　　公交车晃晃荡荡，窗外行人飞快地倒退，刚闯进眼帘就急匆匆离开。

　　这个最繁华也最冷漠的城市，最富盛名也最不如想象，让人没有一点儿归属感。

　　好像只有她在拼命为自己和谁找点联系。

　　她掰开窗锁，吸几口新鲜空气。

　　“大栅栏，到了。”

　　报站声一响，她便跳下了车，正望着悬挂长串红灯笼的青墙。行人三三两两越过马路中间的白色护栏，她抿了抿唇，绕路找到了斑马线等绿灯。

　　沿路的青灰色砖墙建筑边立着一排乌铜灯柱，顶部两条鱼衔头衔尾组成椭圆形状，米黄色灯罩上绘着几笔细长水草，团成黑色墨点的燕子飞过。

　　“诶姑娘，这里是大栅栏(zhalan)吗？”

　　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出现，陆未烧吓一跳，转身看见一个涂芭比粉口红的阿姨。

　　她有点想笑，来之前自己在宿舍做足了功课，攻略里博主痛心疾首地纠正读音。陆未烧弯了弯眼睛说：“这三个字应该念dashilanr，就是这儿。”

　　越往深处，周遭越像古代街市，古色古香的檐壁上嵌着繁复的雕花云纹，热闹店铺前老式招牌旗子迎风招展。但只要稍加分辨就能看出多粗制滥造，配上两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二”，路上一抓就是一个受骗游客。

　　她的经验也是出自亲身实践。这些人人眼熟的知名烤鸭品牌、知名伴手礼品牌、知名炸酱面品牌、各种小食冷饮，个个都挂着总店的牌子，要不就是中华老字号、某某名小吃，除了服务热情、拍照好看好看一无是处。

　　一条街逛完，天上好像落雨了。

　　她摸了摸脸颊，感觉摸到了什么，又觉得是幻觉。

　　肚子有点空有点瘪，但暂时还没有感觉到饿。饭点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从一家网红面馆折向隔壁的古旧戏院，进去先在刻着劲瘦的大字的灰墙边看了好一会儿，接着走进长而笔直的走廊，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只立了个周末演出的告示牌。

　　尽头是个宽敞的正方形天井，顶上挂着许多红绸灯笼，盈着大团红光，将底下的黑色座椅都铺满了。

　　这是看戏的地方？戏台呢？

　　陆未烧坐了下来，双手展开搭在椅背上，她仰起头，开始发呆。

　　这里和学校不仅是两个空间，更像两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学生；那个世界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脚步曾经过这片土地。

　　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此固执地追寻一个人的脚步。

　　北京，追星圣地，文娱中心，大型活动和易烊千玺的常驻地。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起，她的心思就开始活跃了。怀着那份说不清道不明又显而易见的想法，她勤勤恳恳做了好久的攻略。

　　本子上列满打卡地点，靠搜索功能分析对方的行踪，期盼着某次偶遇，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然后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

　　夜晚的练舞室空空荡荡，安静得有些过分。陆未烧看见自己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鞋子“嘎吱”一下踩在棕黄线纹的木地板上，另一只脚抬得不够高，又在地板上蹭出一段刺耳声音。

　　“啧。”

　　舞房的立柱后突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像是被吵醒后发出的怨气。陆未烧吓了一跳，不自觉屏住呼吸。

　　那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走出来。黑帽黑发，碎发沾着汗黏在额前，男生的眼神凌厉，眉间似乎有颗小痣。

　　他说：“算了，我再练一遍。”

　　接着走到音响前按下开关，迅速地摆出个起势动作。

　　那人整个身子随着伸出的手臂升起又落下，好像波浪一样自然浮沉。右脚轻轻一点与左脚合拢，手在空中虚虚打了个响指。

　　几个精炼的连贯动作接一个利落抬头，他的手从心口打开又迅速背向身后，焦点落在快速移动的手腕，看起来随意轻松，却能奇迹般地踩中每一个节拍。

　　陆未烧好像失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看着他的手指从胸口顿在半空，就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松松垮垮系在他指尖，看着那双手复又搭在一起向上出拳，就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急遽坠落。

　　陆未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人跳舞，等那个舞者五指并拢结束动作，她突然就很想叫住他说句话。

　　但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到对方的名字。

　　“易烊千玺！”

　　她愣了一下，发现这一声并非从自己嘴里发出。

　　舞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一波又一波的人涌进来。她们嘴里喊着不清不楚的话，闹哄哄的，吵得她头痛。眨眼间陆未烧就被淹没在人群里，不受控制地挤来挤去，慢慢地被推向门口，最后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那个男生身边围着好多人啊，而他依然神色淡淡，黑发湿润地贴在额前，只留给她一个不甚清楚的轮廓。

　　心脏好像破开一个口子。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咚——”

　　不知道谁在门口撞到了东西，打碎了这个冗乱含混的梦境。沉闷的声响通过深深的长廊击得她浑身一震，旋即又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和大人的安抚声，余音回荡，吵得她耳膜发痛。

　　骤然醒来，呼吸和意识尚未从虚无中脱离，整个人都被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包裹着，在深海里缓慢下沉，灰蓝色的水带着浓重的腥味，依次淹没嘴唇和额头，人溺在其中，生不出半分挣扎呼救的力气。

　　应该开心的，这是在梦里离他最近的一次，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他鬓角的走向，他额前积了几滴汗水，眼睫有多长。她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好像伸伸手指就能够到。

　　但他依然是星星是月亮，是万人仰望的光亮，她再刻意再用力也无法接近。

　　偶像和粉丝的情谊因恪守本分保持距离才显得美好，他不是承载情感的玩具，不是明码标价的商品，是那个给她鼓励给她勇气的人、有情感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她有多爱他，就该多用力地去保护他的自由。

　　她迟迟没有来市中心正是在克制自己的窥私欲和控制欲，粉丝的爱不该是枷锁和负担，喜欢的人也不该变成欲望的牺牲品。人是有理性的动物，早在几千年前就晓得与欲望做斗争，她不可能学不会。

　　陆未烧站起身走出戏院，抬脚踩住一个飘到她跟前的塑料袋。

　　是尊重他的心意，也尊重自己的心意。不成立的憧憬，就应该把痴心妄想全部按回地面。

　　面前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她停下脚步，回望一眼来时的街。

　　烟雨蒙蒙，古巷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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