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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美人
桃林毁尽,她的冰扇也融化得差不多。
一个个黑洞洞的树坑暴露出来,触目惊心。
期待中的地道之类,没有露出半点痕迹,倒是骚动的黑色怨气,从树坑中不断冒出来,很快凝聚厚重包围圈,绵绵延延如黑云压城,向我们迫近。
“怎么会有这么多怨气?”
“这味道……看来是把砍了的魔怪都拿来种树了,这神主真有趣。”
我刚想说你妹妹不也喜欢这样……想了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忍住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
“魔怪营养价值高啊,毕竟吞了那么多东西。”
这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又好像哪里不太对,不过现在也没时间纠结这个。
这怨气既然有色有味,应该是浅层怨念附着尸骸尸毒凝成的细微颗粒。单个力量虽小,但这么多聚集在一起,还是值得担忧一下的。
说话间我已经用化出的长镰刀打散了几十个魔怪,不过怨气这种东西,无论有形无形都以风为媒,以念相系,这么个打法,一时散了还会凝聚,并不是长久之道。
我一面重新化了个扇子给歧流,这次多注了一点力,好让它维持久一点;一面收起镰刀,给自己化了把弓,朝向天空,射出一支召唤之箭,噼里啪啦,一阵冰雹铺天盖地而下。
歧流用扇子暂时让包围圈退远了些,暂时的降温暂时延缓了气的流动速度,虽然不会持续很久,不过够了。
“你想干什么?”
“用桃花。”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治病的次数多了,对于有治愈净化气息的东西就熟悉了起来。刚进这个空间时我就注意到了,这里的桃花绝非凡品,散发着浓郁的净化之气。既然它们能镇住这些怨气那么久,再镇一次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趁着桃树被拔下没多久,桃花还没完全失去生命力,抓紧利用才是上策。
“歧流,你能用风把尽可能多的桃花凝聚起来吗?”
“可以。”
说完这句话,我深吸一口气,调节酝酿好体内的水汽和黏液,然后鼓起嘴旋转跳跃,向着四面八方吐气泡,把四面八方的怨气包裹其中。这是水族的特有路数,虽然很有用,但我一般是不喜欢用的,因为用起来太累,而且不但不帅气还很滑稽。
不知道是过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大概把一年份的肺活量都用完了,这项工作才勉强完成。歧流的巨大桃花球此时也完成了,看起来是我的千百倍大。我咽了口口水,逼自己再次一鼓作气化出超长锁链,缠住桃花球,再次旋转旋转,每转一圈还要放松一圈锁链,让桃花的净化能力一层层扩散出去的难度。
不知道转了二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我都快麻木的时候,周围黑压压的乌云终于完全消失了,高台也融化完了。
我倒在一滩冷水中,想吐吐不出,胃里一阵阵恶心,同时还很不合时宜地想到,我不去学杂技是不是太可惜了?
“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要不先原地休息一下?”
她关切地问。
我虽然很想休息,但更怕她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于是撑着挤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没事,你的事比较要紧,一起走吧。”
“嗯。”
“等等……你找到路了?”
她一笑,指向上空。“在天上,刚才毁桃林时就感觉到上面异样的风力反弹了。”
“我们怎么上去?我现在……”
“没关系,让我来。”
没关系,让我来。不大的一句话,却让我觉得心都要化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片黑色羽毛,向它缓缓吹气。羽毛逐渐变大,最终大到能坐下两个人,悬浮在半空中。她自己先上去,然后让羽毛降下,顺带载走了还半瘫着的我。
乘着羽毛飞上云霄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更何况还是跟自己的心上人一起。
桃花是外面移植进来的,这云大概是峥荣自己造出来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反正踩上去像棉花,根本使不上劲,给人一种倒下去睡一定很舒服的感觉。
云上比云下寒冷许多,寒冰造成的宫殿之中,有一个圆镜一样的湖。
看歧流的眼神,这就是她要找的目标了。
“感觉有点使不上力,看来我们要加快步伐才行。”她忽然说。
原来不只是我这么觉得,太好了。
“可是……使不上力怎么加快步伐?”
虽然这么问听起来很蠢但保险起见还是要虚心求教啊。
“滚过去。”她斩钉截铁。
“什么?”我一时间有点懵。
“我来示范一下。”
说着,她弯腰挽起裤脚,然后双手抱腿头带动身子前倾……真的以灵巧而熟练的姿势翻滚了过去……
瞬间,我感到我好像一不小心介入了一个比我想象的还要奇崛险怪的世界……
好吧,既然是她让我学的,也就不算丢脸了,一咬牙,豁出去了!
——才怪啊!
东倒西歪痛苦翻滚的我心里暗暗叫苦。
不仅丢脸,而且这对我来说根本比走过去费力得多啊!
好不容易跟上她的进度,并挣扎着从东倒西歪的翻滚状态爬起来的我,看到湖中景象,感觉内心得到了治愈,灵魂得到了升华。
鲛人的视力在神族中虽然偏差,但看清千尺内的东西还是没问题。
美人如花隔云端,大概是眼前景象的最好注脚。
如果说得具象一些,应该是“美人与花隔云端”,“所谓伊人,在水中央”了吧。
身着朴素白色长裙的美人娇艳如桃花,在湖中央的冰舟中宁静沉睡着,仿佛与世间一切纷扰无关。她手中紧握一缕雪色长发,发上别一根蓝色水晶簪子,和她一起煜煜生辉。
“歧流,我听娘说过北境有种风俗,成婚当日,太阳刚开始落山之时,新郎唱着同心歌,用缆绳把载着新娘的小舟缓缓拉到岸边,然后牵着她的手,把她从舟中迎出来。新娘此时也回以同心歌,然后与新郎交换信物。她一直说这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婚礼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应该就是在模仿这种仪式吧!”
“安在,你注意到她的发色了吗?还有脸上隐约的纹路。看来是只小粉蝶,在毒发身亡后被冻结了时间,她发紫的嘴唇就是明证。”
“不过为什么要特意做成圆湖呢?”
“可恶,有结界,进不去……”
虽然我和她关注的重点明显不同,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好心情。
船头盛开着一株奇异的花,很像昙花,但比昙花更大也更轻,更精致也更脆弱。
它一绽放随即枯萎,枯萎了随即绽放,瞬息生灭,须臾间开尽四时之色。
所谓叹为观止,也不过如此了吧。
北境多战事,一直以为这里的神主大概是个只懂打打杀杀的粗人,没想到却又如此细腻柔软的一面。在这冰雪之地如此精心维护一方温暖的天地,守护一株花,这舟中的女子,想必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在我发呆怔神之间,身旁的歧流已不见踪影,四下一望,原来她已转向美人脚指向的方向,四处寻找着机关,口中喃喃念叨着。“系绳的桩子明明在这里……可是绳子在哪……”
在我跟她相处的有限时间里,看惯了她悠然从容的姿态,看到她这么紧张,便有点不安。
我走过去严肃地问她:“歧流,你那个交易……该不会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总隐约感觉到,这事大概跟情有什么牵扯。
娘跟我讲过不少恩怨情仇的事,本来是想让我学习一些人生和恋爱的间接经验,勇敢无畏地向前冲。我听来听去却得出一个结论:热恋中的人真是太可怕了,嫉妒的人更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绝对不要轻易陷进去。总而言之,跟情牵扯得太深的事,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是,信不信由你。”
听到这话我思索着……这算是试探吗?
我该怎么答?
是为了表忠诚表示当然相信她?还是为了表谨慎关切再多问询问询?
啊啊啊好麻烦啊好难选择啊。
正在我纠结之际,歧流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束光忽然从桩子处亮起。
光芒之中,一幕幕陌生的景象不断流动……
“这是……往世镜?”
听到这话,我被我娘一手培养起来的八卦之心,就开始蠢蠢欲动,赶紧凑过去看。
我知道有些神会把自己一些重要的记忆刻录在往世镜上,防止自己忘记。但我一直不明白,要是真的倒霉透顶完全失忆,又怎么会记得自己把往世镜放哪儿了呢,还不是白搭。不过现在我 可不管这些,虽然窥探别人隐私似乎有点不道德……不过,咳咳,非常时期嘛。
那光芒中出现的第一张脸,着实吓了我一跳。
这是……我?
不对,仔细看看,那张脸比我的略方些,额头更高些,眼睛狭长些,而且是长发。那就是峥荣吧。
画面中的峥荣看起来跟我现在差不多年纪,甚至还要小那么两三百年,目光如剑,意气风发。
他正在为逃难者所搭的临时营帐中探视,忽然被一阵压抑的哭声吸引。他循声走去,只见一个美丽的粉发少女,正哭得梨花带雨。
“怎么了?”他轻声询问。
粉发少女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努力抑制声音中的哽咽,但仍掩不住嘶哑。
“对不起,少主……我只是又想起那天……我的家,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全毁了。两大领主,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呜呜呜……”
说完,她又忍不住,低下头啜泣起来。
峥荣掏出帕子,为少女擦泪,声音虽轻但坚定,如初升的太阳。
“你既到了北境,就是北境的子民,我定护你免受战争之苦。”
少女仍在流泪,但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嗯,芳草相信少主!”
第二幕:
依旧是难民营,只是多了几个篱笆,多了几丛芍药,红如火焰,粉似烟霞,给原本了无生气的地方增添了些许明亮温暖色彩。
峥荣走到粉发少女身旁,蹲下来帮她一起修理花枝。
“你病刚好,需要多加休息才是,还总费神打理这些。”语气中满是怜爱。
“我可是蝴蝶啊。”花丛中的少女一笑,当真是人比花娇。“蝶恋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而且少主,不只是我,自从种花以后,大家的修养状态都好了许多呢。”
“那倒是。”峥荣的冰块脸上绽放出笑意。
“芳草神力微薄,但也想尽力去做能做的事……努力去培育,去守护一些虽然脆弱但是美丽的东西。因为这很重要,它能够时刻提醒我们,有些东西可以被毁灭,有些东西却不能。”
少女用许愿般虔诚的态度说着这番话,声如和风细雨,眼睛闪闪发光。
峥荣注视着她,眼中泛起微妙的情愫。
第三幕:
极北新月地。
“就快到了。”峥荣遮着少女的眼睛,带着她一路向前走。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先前的冰冷荡然无存。
“讨厌,都走这么久了,您到底要带我看什么呀?”少女嗔怪道。
“好了,可以睁开眼了。”峥荣松开双手。
映入少女眼帘的,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此刻她正和峥荣站在树下,温柔的花瓣雨拂面而过,动人心弦。
少女惊喜万分。“这是为我……?”
“嗯,用了些神力,让它长得快些。你不是说你喜欢桃花吗?”
“可是神主大人他……”
峥荣面露不悦之色。“只是种棵树,他还不至于说什么。”
峥荣捧起少女的脸,认真地说:“芳草,不只是这棵桃树。以后你想要什么花,我就给你种。等我继任神主,就娶你为妻。”
少女脸颊泛红,眼神迷离。“少主……”
“你还叫我少主?”
“峥荣……”
少女是流着泪完成这个定情之吻的,缠绵的爱意,与浓烈的悲伤纠缠不休。
“怎么又哭了?”
“芳草……芳草只是一介无名小卒,不能为少主诞下神力强大的后代,自知不配为少主之妻……芳草只求永远为奴,能长伴少主身边,端茶送水,分忧解难,也就心满意足了。”
峥荣轻拍她的肩,温柔安抚她。“你不必担心,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无论有多艰难。”
他随即掏出一根蓝色簪子。“你看,这是由万年幽蓝冰晶精雕细刻而成的,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是继承人娶妻的信物。有朝一日,我定在婚礼上,为你亲手戴上它。”
少女没有言语,而是紧紧地抱住峥荣,喃喃念叨着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少主,你知道吗?桃花虽美,却不比转瞬即逝的昙花珍贵。但我觉得,最好的还是那传说中的长春树,叶如莲花,树身似桂树,花随四时之色,春生碧花,春尽则落;夏生红花,夏末则凋;秋生白花,秋残则萎;冬生紫花,遇雪则谢。荣枯过尽,顺其自然而已。”
第四幕:
幽暗的枯树林。一轮红月。
“少主,少主,您还是不要再往前了吧!”
少女焦急地追逐着峥荣,眼中满是担忧。
“不,你回去!我一定要向前,一定要证明给父亲看,这点杂碎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越过结界的少年则浑然不顾,一意孤行。
“神主大人身经百战,他既如此慎重,那寒毒巨蜂必定不好对付……”
“我也身经百战,而且战无不胜!可他甚至不给我机会就否定我!叫我怎么咽得下气!”
寒风瑟瑟,诡异的嗡鸣之声隐隐约约,少女的身躯和声音不断颤抖。
“可是这么一个人偷跑出来……太危险……还是快回……”
“你快回去,别碍事,我一个人能行!”
意气当头的少年,并未料到危险正悄悄向自己逼近。
“少主,小心你身后……”
来不及解释的少女,情急之下本能地扣住少年的肩膀,把两人的位置调转过来。
于是,那本应扎在少年身上的,红眼怪物的毒针,就稳稳地刺入了少女身体之中。
等少年反应过来,砍杀了毒蜂,一切都已太迟。倒下的少女,身体迅速失去温度,寒毒已深入她的血液骨髓,夺走了她的生命力。
血的味道引来了更多毒蜂,少年不敌,只有带着少女先冲出枯树林。
虽然整个过程,不过昙花一灭间,且中途一直有少年神袍护体,但等转移到安全地带,少女已只剩最后一口气。
“芳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再撑一撑,一定会有办法的……”
少年抱着虚弱的少女,脸上写满悔恨和痛苦。
“没关系,我不后悔……”少女微笑着,神情意外地平静。
“好想与你……共赏四时花……”说完这句话,少女抚摩少年脸颊的手,就落了下来。
她闭上了眼睛。
少年紧紧握住少女的手,泪流不止。
“芳草,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与你共赏四时花。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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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把文的背景设定在五帝以前……现代度量衡统统不能出现,就把文里的米通通换算成比较古风比较概念普及的尺了orz尺是起源于殷代的这种细节希望大家不要纠结……就YY成是殷代以前就有传承的吧……
换算:1米约等于3尺,所以1000尺等于333.33米
另外……芳草这个名字出自《小窗幽记》:
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闺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芳草归迟,青驹别易,多情成恋,薄命何嗟。要亦人各有心,非关女德善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