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

　　将军和夫人要带着两位少爷回风陵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府。丹青和墨青当然也都知道了。丹青知道了，二皇子司马长安也就知道了。

　　二皇子长安是楚灵一贯的冤家。楚灵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不知从何时起，长安就喜欢捉弄她。每每把楚灵弄得哭笑不得，可是偏偏又不能跟他认真生气。很久以后楚灵才明白其中缘由，可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楚灵记得第一次见到长安的那天，是在皇后娘娘的正阳宫。那时的长安根本没注意过楚灵，他的心思只在楚灵的大哥，楚丹青身上。
　　长安是皇上和皇后嫡生的幼子。皇上皇后伉俪情深在大晋早就传为佳话，从朝堂到民间都是津津乐道。然而这么恩爱的一对夫妻，当年也是受尽了磨难，还曾经被迫分开过三年，广陵王长笑殿下一直到三岁才见到自己的父亲。许是因为皇上怜惜皇后当年独自养育长笑殿下的艰辛，而幼子长安又是两人登基三年后才盼来的孩子，更可能是因为长安长得酷似皇后娘娘，让皇上实在没法对他严词厉色。总之长安殿下从小受尽万般宠爱，但也被惯得极为顽劣。宫里宫外吃过他苦头的人实在不在少数，只是大家都苦苦忍着不说罢了。事实上，就是说了也是没甚用处，皇上舍不得责罚他，皇后责罚了也没用，他依然那么顽皮惫懒，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说了。只是互相安慰，等殿下大了就好了，大了就懂事了，就会像长笑殿下那样稳重，温和，宽厚，又博学有礼。

　　长安虽然在宫里逍遥自在，我行我素，但他也有他的烦恼。长安没有玩伴，一个都没有。
　　大哥长笑年长他近七岁，上将军府的则庆比他大得更多。骁骑将军番麓府上只有两位小姐，都比他还小，长安当然不能和她们玩。
　　在楚灵一家回建康之前，长安一个朋友都没有。皇后说他要进学了，让他自己给自己挑个伴读的伙伴，长安都找不出。终于，来了个和他同龄的楚丹青，只用了一天时间，楚丹青就成了长安最好的朋友。

　　虽然丹青是长安的好友，长安对楚灵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在长安看来，女孩子都是烦人的，不能和他一起舞刀弄剑，翻墙爬树，还动不动就会哭，然后母后就会板着脸训斥他。长安觉得楚灵就和则玥姐姐，醉菊姨家的若雪，若霜姐妹一样，都是娇弱敏感烦人又容易被他弄哭的女孩。直到有一天，他才真正注意到了楚灵，注意到楚灵的特别，楚灵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那是两年前的端午节，难得朝堂上下没什么烦心事。趁着大家都有个好心情，又恰逢佳节，皇上皇后设宴款待几位心腹重臣及家眷。
　　骠骑将军漠然，骁骑将军番麓，上将军则尹和谢太尉都携家眷欣然赴宴。
　　皇上皇后向来没有架子，这几位将军并谢太尉不仅是重臣也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气氛便很融洽。皇后体贴，让几家府上的小姐们坐在一起，每人面前一张案几，上面摆满了一道一道的菜，小姐们不能喝酒，就上的葡萄蜜水。小姐妹们都是熟识的，大家谈谈笑笑极为高兴。
　　菜上毕，酒宴已至尾声，最后上来的是一道雪梨百合甜汤。等宫女们把一个个小盅放在了各人面前的案几上，皇上举手示意了一下，大家便各自打开眼前的汤盅盖。

　　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小姐们坐的的方向传来，惊得所有人都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连向来处变不惊的皇后都被吓了一跳。大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目光一起看向那个方向，随即而来的是“咣当” 的一声，骁骑将军府的番若雪小姐一把推翻了面前的案几。
　　看着众人惊疑的目光，若雪呆楞了片刻，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羞又怕，委屈得放声大哭，边哭边站起来扑到了坐在不远处她娘醉菊的怀里。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都疑惑得看着她们。上将军府的小姐则玥也是满脸恐惧，面色苍白，手里握着盅盖，微微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滚动。好在她到底年长几岁，还能勉强克制住自己，没有惨叫出声，也忍住了没落泪。
　　寂静的大殿里就只有若雪委屈的哭声，大家面面相觑，皇后皱着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铛”，清脆的一声传来，是楚灵把手里的盅盖盖回汤盅，她又伸手取过则玥手里的盅盖替她盖好。才转过身，对着皇上皇后恭恭敬敬得回答。
　　“启禀陛下，娘娘。汤盅里有个蜘蛛，把若雪妹妹和则玥姐姐吓到了。”
　　“蜘蛛？怎么会有蜘蛛？每个碗里都有吗？” 皇后急问，这种皇家盛宴时刻，怎么会有蜘蛛混进了汤碗？还惊到了几位小姐？
　　楚灵探头看了看若雪的妹妹若霜面前的案几，抬头镇定回答，“只有我和则玥姐姐，若雪妹妹的碗里有。不过娘娘放心，虽然看着很酷似，但不是真的蜘蛛。”
　　不是真的？皇后心里越发疑惑。“把碗端过来。” 她转头吩咐身边的素问。
　　素问走到楚灵的案前，把她的汤碗连盖端起，递到皇后手中。
　　皇上起身坐到皇后身边，伸手揭开了盅盖。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皇后还是被吓怔住了。一只硕壮的蜘蛛卧在碗底，肥大的肚子上满是黑黄相间的花纹，八只毛茸茸的爪子黑漆漆的，在雪白碗底衬托下显得越发逼真可怕。难怪若雪会被吓哭，这着实惊骇。
　　皇上盖上碗盖，从皇后手里接过汤碗放在案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脸色不善，蹙着眉头看向长安的方向。皇上轻轻抚着她的背，示意她别生气，可是她怎么能不气。
　　事到如今，大家都明白了，这假蜘蛛难道还能自己爬进去？还能有谁敢在这皇宫御膳汤碗里放这吓煞人的东西？广陵王殿下是绝不会做的，肯定又是长安殿下的恶作剧。

　　“长安，这蜘蛛，是不是你放的？” 皇后瞪了他半天，终于问了出来。
　　“母后，你如何肯定是我放的？” 长安故作诧异。
　　“难道不是？你为何要如此做？不知道会吓坏她们吗？”
　　“我看这蜘蛛栩栩如生，好像真的一样。我一片好心，才送给她们玩的。”
　　皇后看着长安嬉皮笑脸毫无悔意的样子，心里怒火渐长，狠狠捏了一下皇上的手，示意他出面呵斥长安。皇上心里虽然也恼怒，可长安是他的爱子，要教训也要背着人去教训，当着这些朝臣，还想给他留几分面子。奈何皇后的话又不能不听，真是左右为难。
　　大殿上气氛诡异，大家都在沉默，也不知该不该劝解，该如何劝解。醉菊心疼宝贝女儿，心头火蹭蹭往上冒，若不是番麓死死拉着她，当场就要冲过去给长安一巴掌。她巴不得皇上狠狠教训长安，饱揍他一顿才解气。

　　众人就这么僵着，长笑刚想开口，出面替他父皇解围，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陛下，娘娘，端午习俗要挂五毒香包。想是殿下搞错了，以为五毒香包是像五毒一样的香包，才把这蜘蛛当成香包给我们姐妹们玩。”
　　是楚灵的声音。众人齐刷刷望过去，楚灵一脸淡然。大家心里暗暗称奇，都没想到楚灵小小年纪不仅如此处变不惊，还能马上给皇上找个上好的借口下台。这哪里像个十岁的孩子说得出的话，做得出的事，成熟稳重远胜他人。几位将军及夫人心里不禁暗暗羡慕漠然和顾非烟。
　　皇上听楚灵这么说，松了口气，借机呵斥了长安一句，”不知道也不问一声，拿这么吓人的东西给你姐姐妹妹们玩，怎么如此鲁莽。这次就算了，以后再也不可这样了。“ 说完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凑过她耳边低低得说，”有什么话下去再说。“
　　皇后本待不依，听他这么说，大庭广众之下也只有默默按耐住。
　　长安对皇上的呵斥根本不放在心里。他静静得看着楚灵，若有所思。这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子，长安心里暗想。

　　那天晚上回了将军府，顾夫人携着楚灵的手，笑盈盈得看了又看，忍不住心里的骄傲。
　　“灵儿，那蜘蛛如此可怕，你不怕吗？”
　　“刚一看见也怕的，不过娘亲酿药酒的时候我见过五毒，虽然怕，却也不是怕得那么厉害。后来看出是个假的，就不再害怕了。” 楚灵撒娇得倚着母亲，“幸好没惊叫出声，不然可就丢人了。”
　　顾夫人赞许得拍拍她，转身对将军调侃道，“恭喜将军，令千金真是有大将之风。”
　　漠然将军笑着回答道，“都是夫人教导有方。”
　　心里暗自得意，“番麓啊番麓，我女儿可比你女儿强多了。”

　　漠然和顾非烟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在正阳宫里，皇上和皇后也在议论着楚灵的与众不同。
　　夜深人静，皇后沐浴完，坐在寝殿的妆台前，从羊脂玉瓶里挖出一块香脂，先拍到脸上再慢慢得揉散开。岁月几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依然宛如当年一样，肤白胜雪，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可以摄人心魄也可以英气逼人。
　　此时在卧房中，很是放松的时刻，她的声音也是慵懒的。
　　“陛下，你真的得管管长安了。他今天也太过分了。你看把若雪吓得那样。醉菊都恨不得扑上来撕了他。这样下去不行的。”
　　皇上听着她这么懒懒得抱怨，心里突然柔情四溢。扔下手里的书，坐到她背后，拿起玉梳替她梳着墨色的长发，轻轻嗅了一下，依然是栀子花的香气，过了这么多年的也没厌倦，仍然是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好，我管，你说怎么管就怎么管。”
　　皇后晒笑一声，“你是做爹的，当然你做主，你来想办法。我看你要是再由着他这么下去，他早晚要把这皇宫给拆了。到时侯你想管教也晚了。“
　　皇上不以为然，”不会的，我看长安还是很有分寸。不过今天楚灵那孩子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你猜我想到了谁？”
　　“想到了当年的顾非烟吧，本来就是她女儿，当然像她。特别是那种淡定从容的气度。”
　　皇上连连点头，啧啧称奇，“楚灵才十岁吧，就能如此镇定，真是有大将之风。”
　　他突发奇想，“娉婷，我觉得楚灵肯定能管得了长安，不如咱们去给他们把亲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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